李叔叔是媽媽公司的同事,身材高大,笑容親切,他常來幫媽媽做一些粗重的家事。他有時在家裡一呆就是一天,而平常溫柔恬靜的媽媽,臉上也有了愈來愈多的笑容。
姐姐不覺得什麼,可是,已經讀國中的小男生卻一天比一天討厭那位李叔叔,因為他霸佔了媽媽原本屬於他的時間,瓜分了媽媽原本只給他的愛,他更怕李叔叔有一天會把媽媽給搶走。
然而,那一天還是來了。當聽到媽媽和他們商量要和李叔叔結婚的時候,小男孩大發脾氣,跑出家門,一夜未歸。大家以為他只是暫時不能調適,過幾天就好,但是沒想到,情況愈來愈糟。
一直很聽話的他,開始以無比激烈的手段反對媽媽和李叔叔在一起,起先只是蹺課,然後漸漸開始蹺家,再到後來,他變本加厲,不但眼學校中的小混混們玩在一起,還到社會上四處遊蕩打架。原來一直是資優生的他。不久就上了學校黑名單的首位。
媽媽和姐姐當然很痛心,然而他卻怎麼勸也不聽,在他又一次聚眾鬥毆被帶到警察局後,媽媽流著淚告訴他,她已經和那位李叔叔分手了,而李叔叔也即將移民瑞士,兩人應該不會再見面。」
「後來呢?」
「後來……後來大家的生活又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媽媽還是好媽媽,自從跟李叔叔分手後,她就對他隻字未提,所以大家都以為媽媽真的把李叔叔給忘了。當然。小男孩也變回以前那個乖巧懂事的他。可是……半年後,媽媽突然病倒了。等送到醫院,診斷出是肝癌末期,時日無多。
小男孩和姐姐都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可是不管用什麼方法,還是無法阻止死神的腳步,於是,最後一天來臨了——
小男孩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當他含淚凝視著奄奄一息的母親,問她最後的願望是什麼時,媽媽笑了,艱難地告訴他,她好想再見李叔叔一面。原來她一直深深愛著李衛康,從來都沒有改變過。但為了小男孩,為了維持全家的幸福,毅然割斷了自己的戀情。
小男孩到那時才明白自己鑄成大錯,但為時已晚,母親抱憾而終。在母親的房間,小男孩找到厚厚一書桌的信,全部都是母親寫給李衛康的,工工整整地封好口、貼好郵票,卻一封也沒有發出去過。小男孩悲痛萬分,一連幾天不吃不喝,到最後小男孩的姐姐不得不把他送入醫院,強行給他輸營養液。
然而,事已至此,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他的獨佔欲拆散了一對相愛至深的人,害得母親鬱鬱而終,害李叔叔孤獨一身,害這個家支離破碎,他把一切都怪罪在自己身上。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完全變了。」
嵌在沙發陰影處的裴杉琳,緩緩抬起凝重的臉龐。
「他變得玩世不恭,變得漫不經心,變得會隱藏自己,變得什麼都不輕易說出口,他明明喜歡某樣東西喜歡得不得了,卻連觸摸她都做不到,因為他太害怕會重蹈覆轍。他無法真實,無法快樂,他用層層的枷鎖把內心封起來,如果,不打破它的話,他將一生無法幸福!」
「現在你明白了吧,為什麼他明明那麼喜歡你,卻只是一味逃避,為什麼他說自己的內心只是一具腐骨!」
許諾說不出話來。
這個故事今她震驚、悲傷而心痛,原來,他慵懶笑容的背後,竟有這麼深的陰影和傷口。
「這就是全部的真相。」
「我好傻啊……」許諾不禁摀住自己淚濕的臉。「為什麼我沒有早點意識到他的心情?」
和他相處的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她不禁心如刀割,悔恨交加。
「與執著相對,愛同時也是脆弱的、陰晦的,如果,一個人刻意瞞你,而你又那麼遲鈍,無法察覺是自然的事。你不必責怪自己,一切都是那小子咎由自取。」裴杉琳真是有點恨鐵不成鋼。
「你別這樣說他,他只是不想我受到傷害。難怪他曾經告訴我,縱然再喜歡一朵花,可是明知自己沒有養護好那朵花的能力,他就會一直遠遠站在花兒的身邊,看著它就夠了。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他指的是我。」
「所以,當那朵花知道的時候,他就逃了,又一次。逃得比誰都快。沒用的臭小子。」裴杉琳達把牙磨得喀喀響。
「剛才我一直試著打他電話,也去過他家,可是他都不在,你能幫我找到他嗎?我好想告訴他,我喜歡的是他,也請他不要再逃避了。」
她要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不管是怎樣的傷口,總有某些人、某些事,能讓它痊癒吧。沒有治不愈的傷,沒有堅持不下去的愛,只要它是真愛。
「他可是我最寶貝的弟弟,如果,你不能令他康復,就不要再去招惹他。」裴杉琳盯著許諾。
「相信我,我一定會令他康復!我不能沒有他。」
「好,那我就把他交給你。」
那麼堅定而勇敢的女孩,應該能讓那小子好起來吧。
夠了,往事已成煙灰,何必再執著不放,於噩夢中苦苦糾纏?放下重負,輕鬆上路吧,一切都過去了,小魚兒,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們大家都會好起來。
她長長吁口氣,天,就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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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園」,墓碑森立,重重疊疊,每一塊石碑下,都深埋著一個生命,一段故事或一則傳說。
風吹起來,松濤聲聲,東方泛起一絲魚肚白。
冰冷的指尖四處摸索,卻找不到想要的煙盒,裴杉宇苦笑了一下,緩緩靠在水泥欄杆上。母親的遺像朝著他恬然而笑,一如既往的溫靜笑容,卻令他胸口的痛楚愈來愈深。
腳步聲漸漸驅近……
誰?在此天方未明時分,是閻王還是小鬼,來向他索命?這具罪孽深重的軀體,他無可眷戀,都拿去吧!
然而,轉過臉,卻是此刻最不想見的人。實在沒力氣繼續偽裝玩世不恭的笑容,裴杉宇毫無表情地盯著朝自己接近的許諾。
她怎麼來了?肯定又是老姐把他出賣了。
「裴杉宇……」
她在叫他的名字?稀奇,以前她不是罵他「死魚」,就是叫他「下垂眼」。
「我來接你,我們回家吧。」
許諾心痛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整晚都呆在這裡?難怪她找不到他。不過才一夜,他就顯得憔悴多了。
「我不想見到你。」他竭力避開她的視線。
「可是我想見你!」她步步逼近。
「你不要靠近我。」他寸寸後退。
「可是我想靠近你!」
後背抵到墓碑,他退無可退。她伸手,將他僵冷的身軀緊緊抱住,用力環緊他的腰,臉頰深埋入他的胸膛,試圖以自己的溫暖融化他的冰冷,淚水漸漸氾濫。
「喂,你幹嘛哭啊,我又沒有凶你。」他一臉狼狽地看著她的淚水。
「因為你都不哭,所以我只有代替你哭啊。」
看來老姐不僅出賣他,還把陳年舊事給悉數抖了出來。裴杉宇長長吐出一口氣,覺得一陣輕鬆。
「你都知道了……為什麼不罵我,不唾棄我?我是個不折不扣的罪人,注定這一生都不可能幸福。」
「別這樣詛咒自己,這不是你的錯,只不過你那時候還太小……」
「你們都對我太寬容了。」裴杉宇歎息,僵硬的身軀鬆緩下來。
哭是要減小深重的悲傷,可是為什麼,他胸口的悲傷明明已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卻偏偏一滴眼淚都沒有呢?
抬起手,撫過她的眼角,晶瑩的淚珠沾到他的指尖,透明美麗的液體令他看得入迷……
原來這就是眼淚……
「真美麗啊……這眼淚……」他喃喃低語,深深凝視懷中的她。
「就跟你一樣,美麗得獨一無二,可是,在我的生命中,愈美麗的東西,就愈不可觸摸。」
「你可以的!我不就在這裡嗎?」
「我做不到……」
他無聲凝視著她,搖搖頭,緩緩地,卻又堅定地將她推開。
他灰暗而悲傷的眼神令她害怕,她見過各式各樣的他,頹廢的、慵懶的、迷人的、戲謔的,從來都是嬉戲灑脫的裴杉宇,眼前卻是她從未見過的他,某種恐懼的預感襲上心頭,她不由自主地顫慄起來……
這一次,她懷著滿腔熱愛而來,但恐怕,還是阻止不了失去他的命運!
「我想你現在應該明白,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從高中時就開始了。」
呵……這是告白嗎?是告白吧!她等了好久好久的告白。
「可是,那時候你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裡,整天對郝崇文發花癡。所以,我就只能在一邊遠遠看著你,可是我又實在太喜歡你,完全離開你我根本做不到,就只能像個小丑一樣纏在你身邊,逗你欺負你,好讓你能對我留下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