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要你死,你便不能活。」那冷冷的聲音聽來有幾分熟悉,又有些陌生。她的脖子還能轉動,所以不是很意外地看到了殺手那張未經遮擋的臉。
「令狐……舞人?」要認出他並不算難,一是因為剛才在船上曾經見過一面,二是因為他有一張和令狐笑極為相似的臉。「聽說令狐舞人是令狐笑手邊的第一殺手,想不到令狐笑一出手就派出你這樣的重頭人物,來對付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無名小卒,是不是有點殺雞用牛刀了?」
令狐舞人盯著她,「你還有何遺言?」
「我上無父母,旁無兄弟姐妹,下無兒女,就算是有遺言也不知該留給誰。」
「那你就可以死個痛快了。」那劍並不快,但是劍鋒銳利,還未碰到她肌膚,就已經讓她脖頸上泛起一層寒慄。
「令狐笑在屋內嗎?」在如此逼人的殺氣面前,她居然還能問出這樣一句話。
令狐舞人的劍驀地停住了。
「看來我猜對了?」賀非命微笑道,「我雖然沒有遺言,但是可不可以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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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又見到令狐笑,第一次,一對一的見面。
他就坐在她這間小屋中,悠閒地喝茶。
「我早上出門前剛沏的龍井,到現在只怕已經涼透了,丞相喝了不會冷心冷胃嗎?」她扶著門框笑道,「小小茅舍,今日有丞相這樣的大人物光臨,真是蓬華生輝呀。」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你的口才向來不錯,只不過本相不愛聽這一套,你就算說上一千句、一萬句,也救不了你的命。」
「丞相是下定決心要殺我了?我可以問一句為什麼嗎?」
「你以占卜之術套取今科考題,罪不可赦。」
她笑道;「丞相給我的罪名不小,只是不知道可有人證物證?」
「本相就是人證。」令狐笑噙著冷笑,「況且本相要殺人,未必要給他一個完滿的答覆。」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丞相是怕了小女子我,所以才要殺我?」她慢悠悠地說,「如果丞相自以為可以將一切玩弄於股掌之間,為什麼還怕我這個弱女子興風作浪?殺我,就可以讓您高枕無憂了?」
賀非命住了口,等著他回答,迎候她的卻是一片無聲的沉默。
她走到桌邊,提起茶壺,「這壺茶是真的涼了,涼茶會有腥氣,我去燒一壺熱水來好了。」
驀然間,令狐笑按住了她的手腕,近在毫釐的寒眸雖然可以震懾住別人,卻沒有讓她變色。
「你主動來找本相,自然不是要找死,你想要什麼?」
她沉吟了一會兒,迎視他,「我要一次公平。」
「公平?」一介民女和他要公平?
「是,一個可以公平競爭的機會。」
從她眼底流露出的那種強烈慾望,讓令狐笑在瞬間了然了她的意圖。「你想為你的先人報仇?」
「當年之事我並不清楚,不過利用手中的權勢將我全族貶為庶民,讓他們顛沛流離,上百年不得返回皇城的罪魁禍首,的的確確是你們令狐家。」
「死在令狐家手裡的人何只千百?」他並未有半點良心不安。
她的笑容完全斂凝,「但是我既然是賀家的後人,總要為那些枉死的先人出一口惡氣。」
他的眼角牽出一絲鄙夷,「你以為你可以?」
「所以要請丞相給我這個公平的機會。」
「本相憑什麼要給你這個機會?」
「因為你寂寞。」她又笑了,「寂寞的人總希望找到一個能夠和自己匹配的敵手,否則日復一日寂寞地活著,高處不勝寒,還有什麼意思?」
他煩了煩,丟出一句狠冷的話,「憑你也配做本相的對手?」
「只有做過了,丞相才知道我到底是配,還是不配。」
這一次,他的眸光之深足以將她的心都挖出來似的,他撤回還覆在她手腕上的那只左手,慢慢吐出幾個字,「那就償你所願。」
她的心中暗暗吁出一口氣,後背不知為何狂冒冷汗,但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以笑容面對自己的敵人,此刻更是優雅地一福,「謝丞相成全。」
「從今日起,你要寢食不安了,本相絕不會讓對手有好日子過,所以,不必言謝。」他似乎也在對她笑,那樣冷冷的,讓人暗自心驚的笑,因為高高在上地俯視自己的敵人而難免傲然的笑。
「本相等著你出招,但願你別讓本相失望。」
他翩然如鶴,走出她的這片小小領地。
令狐舞人在院門口等他,沉聲說道;「今日不殺她,只怕是縱虎歸山,養虎為患。」
「她若是虎,我就是打虎的能手,再深的山我也會把她找出來。既然如此,養大了再打不是更有意思?」
令狐笑丟下這一句給他,繼而推門而出。
令狐舞人收劍入鞘,無意間看到前面令狐笑的背影又怔了一下。
記得他的左手一直緊握成拳,彷彿隱藏了什麼秘密在掌心。但是剛才他的手掌卻完全張開了,不,是張開之後又更緊地攥起,似是將什麼人、什麼事牢牢捏在手心。
和七哥為敵的人向來沒有什麼好下場,這個叫賀非命的古怪女子也不可能是特例。
劍已入鞘,寒光盡收,他緊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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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招險棋!你居然當面和他挑明,而他居然也同意了?」
宇文柔第二天聽到賀非命的講述,簡直是三魂七魄都被嚇跑。
「這麼說,令狐笑是完全知道我們家參與賣考題的事情?他就算今天不殺你,早晚也饒不了我們家。」她連連頓足,「你怎麼能這麼傻,把我們全都交出去?」
「我不說,你以為他就不知道?」賀非命拿出一封信,「把這封信給你爹。」
「是什麼?」宇文柔好奇地要拆開。
賀非命神秘地一笑,「既然決定要和他作對了,總要有一番作戰的籌畫。如果你爹同意,說不定這是你們宇文家翻身壓倒令狐家的唯一機會。」
「真的?」宇文柔不大相信這簡單的一封信就可以翻雲覆雨。讓盤踞在宇文家頭頂多年的令狐家敗下陣去。
令狐笑是什麼樣的人?賀非命雖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和令狐笑究竟誰強誰弱,她很沒有信心。
但是賀非命自信地笑道;「放心吧,我還能害你不成?不過實話告訴你,這也並不僅僅是幫你,也是為了幫我自己。」
宇文柔怯怯地問;「你真要和他鬥?」
「不僅要鬥,還要鬥得精彩,我發誓令狐笑會終生難忘我這個對手!」她的唇邊流出詭譎的淺笑,纖纖手指端起桌上茶杯,那本是令狐笑昨天用過的那個杯子,還沒有來得及沖洗,倒去殘水,再重新斟上一杯熱茶,慢慢地細啜。
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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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哥找到那個女人了?可是你沒有殺她?」令狐琪從令狐舞人的口中得知這個消息,覺得萬分訝異,立刻來找他。
令狐笑淡淡地說;「是又怎樣?」
「可是,七哥不是向來說,遇到不順從自己的敵人,若不能為己所用,就一定要趕盡殺絕嗎?」
「那個女人很有意思,殺了可惜。」
他的話讓令狐琪驚掉了下巴,「有意思?」
「少有人敢不自量力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她的勇氣值得嘉獎。而且……她有一句話確實說得對。」
「什麼?」
寂寞的人總希望找到一個能夠和自己匹配的敵手,否則日復一日寂寞地活著,高處不勝寒,還有什麼意思?
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似轉移了話題,「知道黑羽龍盈當初為何會在我這裡慘敗而回嗎?」
「因為她不是你的對手。」
「因為黑羽人猜錯了我的心思。他們以為我這樣的人必然會喜歡單純如白紙的女孩子,所以投我所好派了個看似天真爛漫、柔弱無依的女孩子來,但是她本就心懷叵測,怎麼可能將天真無邪裝得天衣無縫?」
「所以七哥一眼就看穿她了。」
「只有老九那樣的人才會看不透敵人的面具。」他無所謂地哼笑,「現在這樣也好,讓這一對癡人湊到一起去,省掉我許多手腳。」
「我很好奇,七哥把九哥派到黑羽國常駐,難道不怕黑羽人殺了九哥嗎?」
「有黑羽龍盈在,沒人敢動他一根寒毛。有令狐九在,黑羽龍盈也不敢再貿然出兵犯上。」他像是說得有些累了,「這些道理難道還要我再和你重複一遍?」
「當然不是啦,不過……」令狐琪有點不解,「黑羽龍盈和這個女人有什麼區別嗎?」
「我喜歡明刀明槍的爭鬥,無論結局是血淋淋的慘烈,還是花團錦簇的美景,都比那些小打小鬧的陰謀詭計更讓人興奮。到目前為止,只有這個女人敢面對面地和我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