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賀微笑著剛伸手去握勺柄,卻聞不遠處有快馬跑來的聲音,接著聽到一人大喝,「你這個臭小子!別跑!」
是在叫他嗎?他仰起臉,絲毫沒有要逃跑的意思。
而馬上那名大漢已經跳下來一把抓住他的前襟,怒氣沖沖地喊,「你這個江湖騙子!昨天騙我說我家會破財,害我在倉庫門口守了一夜,這麼冷的天,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結果我守到天亮也沒看到半個賊影!」
旁邊的宋伯宋嫂見這名大漢氣勢逼人,嚇得往旁邊躲了躲,卻見小賀依然神閒氣定地說道;「您大概聽錯了,我是說您會破財消災。這本來是件好事,但是您偏偏不肯聽勸,連夜守著倉庫,那些本來準備下手的毛賊當然也不敢來了。」
大漢冷笑道;「哼!滿口的胡說八道!既然是破財,自然就是災事,我要是讓賊偷了錢去,那就是招來大大的災!」
小賀微微搖頭,「錯了,如果昨晚您坐視家裡失盜,今日一早您就應該忙於查盜,然後去西城那邊到官府報案。結果現在您忙著和我算賬,跑到東城來,真的大禍就在眼前,而且還是一場牢獄之災,這比起家裡失盜,您覺得哪個災禍更大?」
大漢死也不信他的話,只當他是在為自己辯白,「什麼『聖都小神算子』,全是欺名盜世,今天我非砸了你這個攤子不可,免得你再去害人!」
大漢當真一邊說著一腳就踹上旁邊的木桌,宋伯宋嫂看得心驚膽戰,急忙對小賀使眼色,宋伯還在旁勸說;「快去和這位爺道個歉,把卜金還給人家,就說是你失手算錯了。」
「無妨。」小賀面帶微笑,「這點桌椅板凳也不值錢,我正好想換套新的,又不想自己花錢,這人若趕著要送錢給我,我豈有不收的道理?」
宋伯宋嫂聽不懂他的話,但是知道這小子向來有點鬼花樣,而且在這裡擺攤的兩、三年內從未失算過,按理說這次不應該會失手才對啊!
如果小賀算得都對,那現在這砸得起勁的大爺,一會兒會有什麼牢獄之災呢?
大家正在旁觀,那大漢一掌掃翻了桌子上的籤筒,籤筒飛出打中了大漢騎來的馬,那匹馬長嘶一聲,像是受了驚,竟然不受控制地瘋狂跑向街的那一頭。
正在此時,小街的另一頭有一隊人馬正靜靜地走向這邊,大概是因為怕清晨擾民,所以這隊人馬雖是官家裝扮,但並沒有鳴鑼開道。
只是宋伯宋嫂一眼就看到人馬中飛揚的旗幟,不由得同時呼喊出聲,「哎呀,糟了!」
的確是很糟。因為那面旗幟上端端正正地寫著「令狐」兩個字。常在這裡擺攤的人都知道,這是令狐丞相要上朝了。
眼見那匹馬筆直地朝著丞相隊伍衝過去,隊伍之首的護衛也沒想到會出這種意外,高喊一聲,「保護丞相!」接著飛身而起,穩穩地落在驚馬的背上,喝斥了幾聲,將那匹馬硬生生拉停在小街一旁。
宋伯宋嫂才剛呼出口氣,又聽到那邊有人喊道;「誰的馬?竟敢衝撞丞相的隊伍?」
這一聲喝問,讓剛才還趾高氣揚的大漢嚇得臉色蠟黃,雙腳定在原地竟然不敢過去。
小賀還是那樣淡淡地笑著,「怎樣?我說你今天要有牢獄之災吧?」他歎了口氣,「唉,衝撞朝廷大官的罪名可是不輕呢!」
那名大漢和宋伯宋嫂立刻明白過來。原來他之前所說的牢獄之災,指的竟然是這件事?!
宋伯宋嫂當然是歎服於小賀的占卜靈驗,那大漢可是被嚇得掉了魂,腦子一片空白,眼睜睜地看著丞相府的侍衛過來問道;「那匹馬是你的?」
「是,哦不是。」大漢已經語無倫次。
小賀在旁邊笑瞇瞇地說;「是這位大爺的馬,他剛才忙著砸我的攤子,沒想到驚了馬,衝撞了丞相的隊伍。」
「砸你的攤子?」侍衛很困惑地看著旁邊已經七零八落的占卜攤,說;「你們兩個都和我去見丞相。」
大漢和小賀一起被帶到馬隊的前面,侍衛總長單膝跪地,「丞相,剛才是一名草民的馬驚了。」
令狐笑在馬車內幽然開口,「馬的主人找到了?」
「是,就在跟前,他正在和一個小伙子發生口角,打翻了小伙子的攤位,所以驚了馬。」
他平淡地說;「當街打架,主人管制不當而驚馬,在我聖朝律令中,此案如有傷及人物,要照價賠償受損人財物,馬主要受杖責四十,下獄十天;衝撞朝廷大官之罪還應罰杖責兩百,下獄一個月。你叫人把馬主帶到兵部去處理吧。」
「是。」侍衛總長伸手去拉大漢的肩頭,那大漢連忙伏地叩首,「丞相饒命,丞相饒命,小的不是故意和丞相為難,是昨天這小子給我算命,說我家中有災,因他算得不准,害小的白白花了卜金,小的今天早上是來找他算賬的,萬萬沒想到會衝撞到丞相大人您啊,求大人憐憫,小的家中還有八十歲的老母和妻兒。」
令狐笑沉聲道;「你難道不知道人命繫於天?怎可胡亂相信街頭術士之言,招來這一場禍事也是你咎由自取。」
小賀此時也插嘴說;「丞相主事公正嚴明,不愧是我聖朝的中流砥柱,肱股之臣。」
聽到他拍馬屁,令狐笑的聲音中並無半點喜色,話鋒一轉,問到他,「本朝向來明令禁止巫師術士招搖撞騙,既然你的占卜不靈,從今日起你的攤子撤掉,再也不許替人算命拿錢。」
他一聽變了臉色,忙道;「丞相大人,千萬別誤聽了他的話。小人昨天給他占卜,算的是他將要破財消災,他不把話聽明白,只怕破財,就去守了自家的倉庫一夜,結果賊沒敢下手,他就跑來怪我,砸我的攤子,這才驚了馬,沖了您。」
「原來是這樣的『破財消災』。」令狐笑玩味著這四個字,「你的卦還算得挺有意思。」
「謝丞相大人誇獎。」小賀伶俐地磕了頭,「所以此事錯不在小人,小人也沒有算錯,還請大人明斷!」
馬車的車簾忽然被人從裡掀開了一條窄窄的邊縫,車內光線暗淡,依稀只能看到裡頭人的半張臉,雖然只是「半面」,但在那俊冷的面容上,幽深如泓潭的左眼清冷得已讓外面的人都打了個寒顫。
「看你還算聰穎,何必在這個地方委屈了自己的才華。幾日後聖朝將要科舉,難道你不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嗎?」
「謝丞相抬愛,小人孑然一身,也沒什麼大的志願,只想安安樂樂地在民間混口飯吃而已,功名利祿雖然人人都喜歡,小人自知福薄,只怕沒有那個命。」
「人貴有自知之明。」
令狐笑的話讓周圍的人聽了不明其意。丞相是說這個小賀不貪戀富貴而有自知之明,還是說丞相給小賀指了明路,這小子卻不識抬舉而沒有自知之明?
旁人想偷偷看一眼令狐笑的表情,猜測真意,但車簾倏然放下了,只聽他在車內交代,「走。」
車隊行進,闖禍的大漢被拉去受罰,小賀起身長揖相送。
車隊漸行漸遠,宋伯宋嫂吁了口長氣說;「好險,小賀,要不是丞相英明,今天的事只怕你要倒霉的。」
小賀的頭緩緩抬起,那笑意盎然的臉漂亮精緻,但是在他眼底閃過的卻是一抹讓人心悸的寒意。
他悠然說了一句,「誰要倒霉還說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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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笑自聖皇手中接過已經彌封好的試題卷,例行公事地問道;「陛下是否曾將試題的內容告知過別人?」
「當然不可能了。」聖皇,本名聖慕齡,今年二十九歲,天生一副柔弱美少年的皮囊,一雙眼睛尤其如春水橫波,媚得不像男人,所以雖然年屆三十,依然感覺像十九、二十歲的少年。
此刻他微笑地看著令狐笑,「兩年一次的考試有多重要,不用你說朕也明白,卿總是太多慮了。」
「職責所在,不能不問。」令狐笑說,「陛下身邊的眼睛實在太多,利益驅使之下如果大膽犯案,偷窺試題,也不是不可能的,前朝這種事情發生頗多。」
「朕知道,所以朕也是今天早上隨意翻了翻四書之後挑出來三道考題,寫的時候還特意屏退左右,沒有人看到。接著這考題朕就彌封好貼身收藏,卿不信?那信封上還有朕的體溫呢,你摸摸看?」
令狐笑不動聲色地將考題放進一個木匣子裡,當面鎖好,躬身道;「既然陛下這裡沒事了,臣告退。」
聖慕齡哀怨地歎道;「每次你來看我,都是匆忙而來,匆忙而去,說起來你是我的臣子,但是我看到你的時間還不如其它朝臣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多。」
他眉梢微挑,「舞人最近伺候得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