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釗祺的心,因她這番話而震動了下。
就連他的親人裡都那樣不齒他,彷彿他早己無可救藥,她一個外人,又時常受他責罰羞辱,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她這番話對他而言,無疑是一股暖流,讓他在遭受親人背叛的寒心中,感受到一絲溫曖。
但,長久以來的放縱與任性妄為,早使他忘「如何表達感謝,以及如何放低姿態與人互動,心中雖曖,可他什麼也沒做,更沒回應趙頤萱。
久未得到回音,趙頤萱知他脾氣,只當他是聽不進去,懶得搭理自己,也沒多在意,笑了笑就回到位子上,繼續批改試卷。
熬到了下半夜,趙頤萱抵不住疲倦,趴在紫檀幾上小歇。
葉釗祺躺了一夜,也沒真正入睡,聽見房裡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便起身來到窗邊查看。
一看見自己那張俊臉,掛了兩個青紫色的眼圈,葉釗祺撇了撇嘴。「你這女人是打算把我的身體熬壞吧?」
見趙頤萱毫無反應,想來應該是累壞了,他才轉而看向几案上那一迭試卷。
身為國子監丞,他的官務主要是監督國子監的內部事務官,以及訂了規範,約束在國子監就讀的監生。
諷刺的是,他乖戾頑劣,品性不良,這個官職由他來擔當,國子監裡的官員都相當不滿,就連年輕的監生對他也不怎麼尊敬。
面對這些人的冷落排斥,他乾脆變本加厲,更不把這些人當回事,平日獨來獨往,對於官務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幹。
看到這些試卷,他才想起,年末的時候,國子監內部會針對這些事務官進行考核,由於背負著教育監生的重責大任,考核自然也是著重在才學方面。
因此這些試卷,全是事務官接受考核時寫下的,再由負責管理事務官的國子監丞批閱,透過這些試卷的評分,進行事務官的名次排序,再藉由排序來汰換不適任的事務官。
往常他都將這份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扔給副官,沒想到趙頤萱竟然攬下來,這丫頭肯定不曉得他的行事作風,才會這樣傻。
她根本沒必要這麼拚命,反正她把事情搞砸了,擔下臭名的人是他,她何必把自己弄得這般疲憊不堪。
難道,她是擔心會害他丟臉,或是丟了官才會這麼拚命?
想起親人無情的嘴臉,再對照眼前的趙頤萱,葉釗祺一時千頭萬緒,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自從爹娘接連辭世,遭逢打擊的他開始自暴自棄,放縱自己成為眾人口中的浪蕩子,更厭惡聽到有人將他拿來與爹作比較。
而趙頤萱在遭逢家難之後,又碰上了跟他交換身體這樣的衰事,運氣當真可說是背到了極點,而她非但沒有怨天尤人,依然很努力的做好每件事,相比之下,他忽然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放縱,是一種不成熟又可笑的孩子心性。
葉釗祺端詳了趙頤萱好半晌,像是省悟了什麼,自嘲的笑了笑,接著提起桌上的硃砂筆,往几案另一旁的長榻落座,漏夜批改起來。
第3章(1)
糟了!昨夜她竟然睡著了,還一睡到天亮!
當晨光透過花鳥窗欞透進來,曬上趙頤萱的臉龐時,她兩眼立時一睜,懊惱的情緒湧上來。
國子監的事務官都在惡意刁難,還聯合起來排擠她,甚至在言談間語帶不敬與輕蔑,她就是氣不過這些人的態度,才下定決心要親自把這些試卷批閱好。
批閱這個工作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畢竟考核對象是國子監的官員,這些人當初之所以能進入國子監,憑的是滿腹才華,他們寫出來的詩文自然也是具有一定水準。
要想評斷這些詩文的優劣好壞,當然也得擁有不錯的學識涵養,儘管她過去飽讀詩書,可到底沒有評斷過他人的詩文,批閱起來自然有些吃力。
「這下可好了,又不能堵那些人的嘴了。」趙頤萱自責的輕捶自己額心一下,翻弄起了几案上的試卷。
驀地,她頓住,接著不可思議的瞪大眼。
昨夜剩下的那些試卷,竟然全都批閱好了!
趙頤萱一凜,立刻坐正了身,仔細察看那些試卷,只見批改的字跡蒼勁有力,下的批注更是言之有物,句句引經據典,即便是壞的評語也讓人心服口服。
她敢大膽推論,能寫下這些批注的人,肯定是個驚世之才,倘若現下是父親看見這些試卷,絕對會大大驚艷,想辦法拔擢此人。
但會是誰呢?
趙頤萱目瞪口呆的放下試卷,撇首望向暖炕,然後起身走去,就見葉釗祺側身而臥,一隻手垂放胸前,手指與袖口均沾上了墨跡。
是他!那些批注全是出自於葉釗祺之手!
趙頤萱震驚極了,好半晌反應不過來,直到炕上的人睜開了眼,一臉疲倦的坐起,對她的瞪視皺了下眉頭。
「你做什麼一大早就瞪著我?」為了批閱那些試卷,他一直熬到天亮才睡,口氣自然好不到哪兒。
「那些試卷……全是你批注的?」她向他求證。
一抹不自在的紅潮飛快在葉釗祺臉上浮現,他別開了臉,彆扭的說:「你都快把我的身體熬壞了,我能不幫忙嗎?」
「真的是你?!」她驚呼。
「不然還會有別人嗎?你是在質疑本少爺嗎?」他不悅的轉回目光反瞪。
她尷尬一笑,連忙擺擺手。「不是不是,我只是……很驚訝少爺願意幫忙。」
她草聽說這些試卷,過去葉釗祺都是交給副官批閱,不大管事,也因為如此,國子監的官員方會認定他毫無才能,進而輕蔑瞧低他。
她就是氣不過這些人惡劣的態度,才會攬下這一次的批注工作,沒想到,反而讓她發掘了葉釗祺的另一面。
原來,他只是不願做,並非毫無才能,看看那些批注內容,他怎麼可能像外人所說的,是一個毫無長處的紈褲子弟。
「少爺,您平常都讀些什麼書?」趙頤萱好奇地問。
「我什麼書都看,天下還沒有我不看的書。」葉釗祺狂妄的哼了一聲。
「那少爺為什麼要把這身好才氣藏起來?」
他神情複雜的瞥她一眼,沒回答她,只是兀自岔開了話題,「國子監那些自視甚高的傢伙,是不是給你臉色瞧了?」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趙頤萱驚訝之餘,心也跟著發暖。
原來,他並非先前所表現的那樣頑劣乖戾,他有滿腹的學識,只是故意隱藏起來,他也懂得關心別人,只是不願意表現出來。
趙頤萱目光一柔,笑道:「不要緊的,我應付得來。」
「你別以為頂著我的身體,就真的成了男人,你骨子裡到底還是個女子,那些人要是故意衝著你,你扛得住嗎?」他氣惱的瞪她。
他這是用怒氣來掩飾關心吧?趙頤萱漸漸摸透了葉釗祺口是心非的性子。
心思一轉,她故意用著困擾的語氣問道:「如果下回我再被刁難,少爺可會願意幫我?」
「廢話驚覺自己答應得太乾脆,簡直像是迫不及待想幫她擔負一切難題,葉釗祺紅著耳根子,及時改口,「那些人刁難的是我,可不是你,我當然得替自己著想。」
才不是呢,他分明是在擔心她,否則往昔這些人找他麻煩,怎麼不見他露一手堵住這些人的嘴,反而變本加厲的擺爛,讓那些人繼續說他壞話。
她現在才發現,這個深藏不露的惡煞原來還有可愛的一面。
瞥見趙頤萱笑得促狹,葉釗祺心虛的哼了一聲,把臉別開,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兒,教趙頤萱忍俊不住又笑了出來。
看來,跟葉釗祺交換身體也不全然是壞事……至少,她能真正看清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過去她難免對他有成見,眼下她倒是覺得,葉釗祺人不壞,暴躁乖張不過是他的偽裝,其實他內在是一個溫暖的人。
之前看錯他,真是太不應該了。趙頤萱心生愧意,暗自下定決心,往後要對葉釗祺更好一些。
葉家的習慣是每個月裡有一、兩天,東西兩院會聚在一起用早膳,這個規矩早在大房,也就是葉釗祺的父親葉長卿尚未辭世之前,甚至上一代就訂下的。
即便趙頤萱再如何不願,也避不掉這場考驗,輪到一起用膳的子時,她只能硬著頭皮,在時晴與時雨的陪同下,來到兩院的偏廳。
一進到偏廳,紫檀八仙桌己擺上了簡單的早膳,葉釗祺的叔叔葉通賢坐在上位,羅氏與葉德升則是依序而坐。
桌上只剩下輩分最低的座位空著,見著這一幕,趙頤萱心中暗暗驚詫,卻也不敢表現出來,不動聲色的上前請安。
「釗祺啊,好些天沒見到你,近來沒什麼事吧?」葉通賢臉上端著慈藹的笑。
「叔叔多慮了,我能有什麼事。」就怕自己露出破綻,趙頤萱只能拚命演好葉釗祺平日該有的模樣。
「趕緊坐下來用膳吧,大夥兒就只等你一個。」羅氏親熱慈愛的張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