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姚方文後她朝家走去,突然很想早點見到他,想和他分享她的喜悅。
「戚鳴!」
推門進屋,她興奮的喚著他的名字,卻在下一秒頓住了腳步,因為琴聲。自二樓穿透下來如狂潮一般的旋律,急切而複雜,高潮一波蓋過一波,讓人透不過氣來。
她遲疑的皺了眉頭,不再出聲,輕輕步上二樓。
呂戚鳴拉得全心投入,巴赫的六首小無、帕格尼尼的二十四首隨想曲、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貝多芬的小提琴奏鳴曲第九號「克魯采」……幾乎每一首曲子拉下來都會讓人大汗淋漓,可是他卻連續在這樣激昂的情緒中拉了近三個小時,汗水早已沾濕了他的衣衫和臉頰,眼前也是濕潤的模糊。
黃靜雅呆呆的站在門口,望著窗前那投入的背影,她第一次如此接近他,卻也覺得沒有哪一個時刻,他像現在這樣陌生,即使是他們初次相見的那個夜晚。
她雖然不懂音樂,可是她不是不懂相思,他的音樂透著無比悲涼和無盡失落。於是,她懂了,懂了為什麼Mic·約阿希姆·呂的最後一次演奏會鮮少有人談起。
或許每個人都像演奏者一樣,深深沉浸在無盡痛苦的回憶裡,要他們發表聽後感,無疑是揭開自己的舊傷口。
或許她也懂了,懂了他為什麼不想談往事,懂了他為什麼不想再拉小提琴,懂了為什麼上次他說一直努力想要忘記……
看著完全沉浸在小提琴世界裡的戚鳴,她唯一求的就是,不要忘記她。
彷彿繃斷的弦,旋律在一剎那消失,耳邊僅剩窗欞顫振的聲響,還有兩個人不住的喘息。
黃靜雅張張嘴想試圖說些什麼使自己插入他的世界,可是——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剎那間,她所有的聲音消失了,連呼吸都屏住,望著他緩緩垂下手中的琴,看他逕自對著窗外不看她,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顫抖的嘴唇變得好冷。
「對不起。」
望著窗外天色漸暗,呂戚鳴隱忍著不穩的氣息,語氣悲哀,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需要好好想一想,往後,該怎麼辦!
「沒關係。」
擠出一個再難看不過的笑容,雖然他根本看不到,但她還是將眼淚忍住,硬生生咽進肚子裡,輕輕關上門轉身下樓。
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長長呼出一口氣,黃靜雅一階一階步下樓梯,坐在最後一階,眼前全是他的身影,全部是陌生的他的身影,那樣拉小提琴的他、那樣冷漠的他、那樣刻意隔出距離的他……
她忍不住咬住嘴唇,他其實不知道,她最怕的,就是他說出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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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時間在周圍滑過,大腦一片空白,直到鼻尖竄入一股異味,呂戚鳴才緩緩回神,轉頭望向窗外,原來已是一片黑暗。
他皺眉起身,打開門,那股嗆鼻的味道立即撲面而來,伴隨著樓下叮叮噹噹的聲音。
「靜雅?」步下樓梯就看到客廳裡烏煙瘴氣,而所有的煙霧都來自於廚房。
「咳咳!」
循著聲音,透過濃煙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疾步走過去一把拉人出來。
「你在做什麼?」
「哦!你下來了。」
抬眼看他,黃靜雅紅著鼻頭和眼睛,然後推開他拉住自己的手,又要返回廚房。
「我問你在做什麼?」呂戚鳴挑高眉頭,沒什麼耐心的一把拉她轉身大吼。
「沒什麼,我只是——」
抬起頭來看他,眼裡迅速積聚了淚水,原本委屈軟弱的聲音突然提高,「我只是想做頓飯給你吃可不可以!你說想一個人靜靜,但總要吃飯吧!就算你不吃,我也會餓啊!」
明明告訴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哭的,他不要自己沒關係,她至少要有骨氣,可是才一秒的面對面,她就忍不住淚水滂沱。
呂戚鳴愣了一秒,眉頭緩緩蹙起,看著她的淚、她的狼狽,湧上他心頭的不是歉意而是心疼,一個下午的時間,直到此時,他終於找到了一絲光亮,不是心痛不是悲哀,是最柔軟卻也最堅硬的心疼,能夠帶他衝破迷霧的力量,於是他拉住她,緊緊擁在胸前,越擁越緊。
說不出的感動,心中唯有不停的念叨。這個笨蛋,為什麼這種時候她還要這樣感動他,他說了很過分的話,要她離開留給他空間思念另一個女人,可為什麼她明明在意得要命也生氣得要命,卻依然這樣委屈自己?而他,答應要對她好一點的他,到底能做什麼?
無論是涼子,還是懷裡的人,他到底能做什麼?
「你留下來好不好?我不求更多,也不貪心一輩子,但不是現在,給我一點點時間忘了你,等到有一天我能夠對你說『好吧你走』的時候再走!好不好?」
哀傷的靠在他胸前,淚水沾濕了他大片的襯衫,黃靜雅知道說這些話太沒骨氣,但是,這是她唯一能留下他的方法,她不想為了一時之氣以後後悔,如果他就這樣定了,她真的會後悔的。
閉上眼睛,他無奈地吻著她的發。他能到哪裡去?涼子身邊根本沒有他的位置,過去的一年,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是流浪。
「你說只要我需要,你就不走的!」
生怕他直接拒絕,她急切的自他胸前抬起頭,迫切的尋求保證。
望著她眼底的渴望,呂戚鳴憐惜的伸手拭去那些斷線的淚珠。其實她錯了,真正需要的人,是他,他需要一個收容他的地方,收容他的人、他的心。
而她,正是這個港灣,目光放在她身後,他倏地皺起眉頭。
「剛才你在做什麼?爐子上的火關了嗎?」
「嗯?啊!火!」
黃靜雅半晌才反應過來,但動作還是沒有他快,在她變了臉色的瞬間,呂戚鳴已經飛身竄進廚房……
後來他一直沒有給她答案,留下或者離開,她甚至根本不敢問,那天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痛苦?也不敢問為什麼那把小提琴是他唯一的行李?更不敢問,這裡是否有值得讓他留戀的人。
她只是小心翼翼的待在他身邊,還把大部分工作都帶回家做,有時候睡到半夜醒來發現身旁另一半床鋪空蕩蕩,便會驚出一身冷汗,然後發現他竟然在衣物間望著那把小提琴發呆,那個時候她真的很想對他說——走吧。
如果他那麼為難,那麼難以抉擇,她看在眼裡痛在心裡,這樣留他在身邊,傷的是他們兩個人。
可是,每天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又會看到他在廚房忙碌的身影,為她準備豐盛的早餐,嘮叨她要喝牛奶,幫她整理衣服,甚至還是那樣體貼的幫她穿鞋……比平時對她更好更體貼,可是,他越這樣,她的心彷彿越是被繭絲一層層纏繞,透不過氣來。
難以抉擇的,又何嘗是他一個人。
她發瘋的想留下他,第一次對一個人有這樣的渴望,渴望他留在她身邊,哪怕多一分鐘也好。
可是,她的心一邊享受他給的溫暖,卻一邊被灼傷,他的牽強微笑越是溫柔,她就越痛苦。
這樣的生活,什麼時候才是盡頭?誰來替他們做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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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老師!」
「嗯?」
「老師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這幾天都魂不守舍,難道是我拉得很糟糕嗎?」姚方文不安的看著一臉失落的老師。
「哦!抱歉!不是因為你,但是,雖然你能順暢的拉完整個旋律,卻依然拉得不夠完整,這首曲子——」
「黃小姐!」
呂戚鳴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公園外的馬路邊,她的車已停在那裡。
「車裡的人是黃小姐嗎?她為什麼不過來?哦!難道說老師和黃小姐吵架了,所以才悶悶不樂?」姚方文自顧自的開始想像。
「開始拉吧!注意第三章以後的情緒,低沉與高昂之間流暢的轉換,要把握吉普賽流浪民族內心的悲愁與火一般的奔放性格。」
收回目光,呂戚鳴將樂譜翻到第三章,示意學生拉琴。
於是旋律響起,可呂戚鳴的心卻不在這裡了。她為什麼只是坐在車裡,為什麼不過來?
知道這段時間他表現得有多糟糕,連他自己都覺得笑得勉強,但是,他沒有辦法,過去的那些彷彿電影一般在眼前流過,他根本沒有辦法穩下心緒。涼子怎麼樣了,她是否會找他,斯特恩又會做出什麼事情,還會像以前那樣欺負她嗎……一切一切都縈繞在他腦子裡,讓他幾乎無法喘息。
那一剎那他想過離開的,可是,他知道即使回去了,對涼子來說,依然是斯特恩最重要,一年前她已經作出了選擇。
還有——餘光不由得飄向車裡的人兒,每次看她隱忍的目光,他的心也是會疼的,對她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同情憐惜,或者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愛?他還來不及想,也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