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雲姬並沒產下子嗣,而厲無垠的親生阿媽則因病早亡,許是因為這樣,雲姬非常照顧年紀尚小的厲無垠,視如己出。
也就是那段時間,養出厲無垠對蘭若國女子的嚮往。
所以對於和親,厲無垠的想法,並不像朝中大臣,覺得是蘭若國特別想來保護自己、同時約束狼族的伎倆;他反而相當期待。
尤其今日一見,纖細楚楚的青兒,在他眼中,簡直就像傳說中,幻化成人形的仙子般靈巧可人。
而且,她看起來並不怕他。
他知道自己想法過於天真,可他就是忍不住這麼期待——或許全蘭若國的女子,都跟寵愛他的雲阿媽一樣溫柔可人、嬌弱有如夏天湖邊盛放的白蓮。
青兒那無所畏懼的眼眸,彷彿實現了他心底的盼望。
他默默想著,若轎裡的永德公主不嫌棄他長得粗暴凶悍,願意真心相待,他,也絕不會辜負她千里迢迢,遠從蘭若國來嫁他的情意。
他一直深深牢記雲姬的叮嚀——
「女子就跟花一樣,你願意費上多少時間細心照顧她,她就會在你面前盛放出怎樣嬌艷美麗的花來——」
厲無垠在心裡邊說著——
放心好了,雲阿媽。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轎裡邊的「花」。
定睛再望了彩輿一眼,厲無垠深吸了口氣,健壯的手臂高高一揚。「回城。」
「是。」原本站立不動的護衛同時喊聲。
綿長的隊伍,再次動了起來。
第2章(1)
狼王所統領的「狼都」,高築在一處易守難攻的崖壁上,共分成一般百姓所住的「下城」,與王公貴族所居的「上城」。
一進城門,如巨龍般綿長的大隊立分為二。厲無垠所領軍的騎兵隊繼續前進,自蘭若國而來的護衛隊,則由下城城主——厲無垠伯父厲煜出面接待,就地休息。
等明日婚期一過,大隊人馬又得啟程返回蘭若國,送回公主平安抵達的消息。
一進狼族王都,青兒才知道此地根本不像傳聞說的,什麼住在營帳,滿地牛羊雞鴨亂走的化外之地。狼王住的地方和她先前住過的蘭若國王室極像,都是木柱直聳入天的巍峨宮殿,差別只在狼都樸實,不像蘭若王室,雕樑畫棟不說,房裡還盡擺些碰不得的精細瓷器。
「小梅……」青兒頂著重得要死的頭冠甜笑。每次只要有求於小梅,她總會用著極其甜膩的聲音央著小梅。「都已經到了這兒,總可以暫時讓我把頭冠摘下來吧?」
小梅不敢一口答應,她先開門探望了一會兒,確定沒人過來,才轉回身幫青兒卸去頭上的重擔。
鳳冠一脫,青兒「啊」一聲往床鋪上倒,渾然不顧她身上繡著金線的紅嫁裳會不會被自己壓縐。
「累死我了!」
見她散漫不得體的模樣,小梅立刻伸手拉她。「您這樣子——萬一被外邊人瞧見——」
青兒揮掉小梅的手。「這房裡不就你跟我兩個,哪裡有什麼外邊人!」
也不想想她坐在彩輿裡邊多久了,整整七日,除了夜宿行宮,能夠下來稍稍走動、睡個覺外,平常白天,就連吃飯,也得待在彩輿裡邊——她自生下來就習慣待在野地活蹦亂跳,哪裡嘗過這等苦頭!
要不是小梅說好說歹勸撫安慰,她絕對拚死也要逃出那人間煉獄。
現在好不容易抵達狼都,當然要使盡全力,好好活絡活絡筋骨嘍!躺在床上的她又翻了個身。
「公主!」小梅跺腳。
「好啦好啦,我這不就起來了!」青兒撓撓耳朵,坐起身把寢宮好好細看了一圈。初進門時的印象無誤,狼王宮殿裡的擺設全是以厚實、耐用為主。像她這會兒坐著的大床,雖然一樣是鋪著柔滑的錦綢,可黑色木料的架柱,卻沒怎麼費心雕作,渾似被人從山上一砍下,就直接劈成長板,銜在一起做床般。
對青兒來說,待在這裡,比待在蘭若王宮自在多了,她神態輕鬆地晃著雙腿。狼族人高大,連床也造得比她睡過的還高上許多,坐在上頭,她有一種坐在牆垛上的愉快。
她「嘿咻」一聲從床上跳下。
一見她舉動,小梅馬上喊:「公主,您要上哪兒?」
還用說!青兒拎著及地的紅嫁裳,大步來到窗邊。
她手方抬起,立刻被小梅按下。
「公主,萬萬不可。」小梅個性一板一眼,凡跟宮中禮節有牴觸者,她一概不許青兒做。
為什麼?青兒跺腳。「我不過是想開個窗看個風景——」
小梅堅定道:「您別忘了,您現在的身份還是咱們蘭若國的公主。您想想,要是您還沒拜堂,已先把頭冠摘下的舉動被狼族人瞧見,他們肯定以為我們蘭若國來的人都是些不遵禮儀的無禮之徒,這事情若傳到王上、王后他們耳邊,您要王上、王后他們顏面往哪兒擺?」
「我只是想看一看外邊,一下下就好,這樣也會丟他們臉?」青兒不可思議道。
「沒錯。」小梅板著青兒肩膀,硬是把她推回床邊。「在拜堂之前,您只能待在房間裡,不能接近窗子,也不能靠近門。」
太過分了!接連聽見這幾個「不能」,激起了青兒的倔脾氣。
她個性本就吃軟不吃硬,之前在宮裡忍氣吞聲,是因為她捨不得見小梅因自己受罰——蘭若國規是這樣的,皇親國戚是金枝玉葉,不能少根汗毛,如果做錯了事,就只能責罰伺候的女官、侍衛。
青兒初進王宮,就曾因為不聽話害得小梅被杖罰,雖然小梅沒怪過她一句,她卻相當自責。一人做事一人當,直接處罰她也就算了,牽連和她沒半點關係的人,她怎過意得去?
也因此,她一直勉強壓抑著脾氣,可說到底,忍耐還是有個限度。
約莫一個時辰過,機會來了。狼王遣人來問准王妃住得舒不舒服,需不需要添增點什麼,大抵是青兒乖順的表現讓小梅鬆了戒心,小梅很自然地離開房間,到門外代答。
房門一關上,原本歪坐在床沿的青兒立刻脫去身上的嫁裳,推開窗戶,做出已逃出寢宮的模樣——
實際上,青兒卻是縮在床底下,靜待小梅回來。
果不其然,小梅回頭發現房裡無人,一張臉都白了。
「老天!公主不見了!」
只見小梅飛也似奔到窗邊,眺望植在花園裡的高木,是否掛著一抹紅色艷影——為求喜氣,青兒紅嫁裳裡邊的裡衣,依舊是紅的。
依小梅對青兒的瞭解,青兒逃出寢宮,只會有一個去處——樹上。她這個寶貝公主,活似靈猴轉世,爬樹技巧好到不行,眨個眼就能攀上數尺高的大樹。
看不見!樹上一個影子也沒有!
小梅不敢耽擱,急忙奔出寢宮,央請同樣從蘭若國過來的女官們到花園搜尋——而且,還不能驚動時不時出現的狼族人。
萬一公主不見的事傳到「那個」狼王耳裡——小梅腦中浮現狼王高大陰鬱的身影,背脊不由得一寒。
總而言之,得想盡一切辦法快把公主找回來!
寢宮裡邊,青兒一聽見房門關上,立刻從床底下爬出來。
誰說她不在寢宮裡?
她好整以暇穿上扔在床上的紅嫁裳,施施然踱到洞開的窗邊。青兒脾氣,確實帶著一點玩性,若順著她的心意,給她一點方便,她倒也不會故意耍心眼,跟人過不去。反之,若一味禁止,結果就會是現在這樣——青兒一望正在花園裡埋頭亂找的小梅,淘氣地一吐舌頭。
她喜孜孜地瞧著窗外連綿的樹籬,這林子長得真好,讓她想起木兮山上的森林,也是這樣蔥蔥綠綠,直聳入天。她望著筆直的樹幹挲了挲雙手,心想日後一定要找個機會,好好爬它一爬不可!說不定,還可以在上頭俯看整片狼族領地?
她瞇著眼想像那遼闊的天與地——整整七天她都被關在彩輿裡邊,只有少少機會,能從掀動的綢簾細縫窺見外頭。最常映入她眼簾的,除了蔓生的綠草,就是廣漠的黃土。小梅說過塞外多半逐水草而居,但一路上她卻沒看見什麼放牧的行列?
她還滿想見見滿地雞鴨牛羊亂竄的熱鬧,那會讓她想起木兮山上的爺姥家。雖然平凡,也稍嫌破舊,卻是她心中最想回去的地方。
分開一個多月,她越來越想爺爺姥姥了。
她望著連綿無盡的黑松林想——可這一輩子……大概沒機會再看見他們了。
這時,她眼眶中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滾滾而落。
她一臉委屈地抹著眼淚,心想幸好小梅不在,要是被小梅看見自己哭了,小梅肯定又念上一頓。
猶記得高將軍尋到她時,街坊鄰居都說她命好,可以上京享福——她就不懂連哭也沒辦法盡情的日子,到底有什麼好羨慕?
「爺爺、姥姥——」她腦中浮現兩老慈藹的面容,多想再有一次撲進他們懷裡撒嬌的機會。
可是,再也沒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