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過得找處有水源的地方。」
「沒問題。」只要是這座山裡的東西,沒什麼是她找不到的。
莫離隨著駱冰兒左拐右繞了半個時辰,來到一條小溪旁。
看到清澈的流水,她迫不及待將臉埋進溪裡,飽飲了一大口甘霖,才滿足地長吁口氣。「真舒服,你也喝一點吧!我去打獵。」
「駱姑——」他本來想叫她再摘些山菜野果的,誰知她眨個眼便不見蹤影,讓他好生擔心。「又用迷蹤步,不會迷路吧?」
他得快些將傷養好才行,不能總是依賴她,一邊想著,他做了簡單的漱洗,又生了火,然後坐下來運功療傷。
他的內傷恢復得很快,但不知為何,胸口那火辣辣的疼始終未減。
收功起身,他一手撫著胸膛,這種痛似乎有些不尋常。
「怎麼啦?傷勢惡化了?」駱冰兒捉著兩隻兔子,懷抱大把山菜和草藥走過來。「我採了些草藥,等會兒給你換個藥,應該會好一點。」
「多謝姑娘。」他接過兔子開始料理,因為有山菜,順便煮了道湯。
「一物換一物,毋須道謝。」沒有他,她如今還在啃木炭,哪能享用美味?
趁他做菜的時候,她也撿妥了草藥。
「莫離,你把衣服脫下來,我幫你換藥。」
雖然知道醫者與傷患間沒那麼多曖昧,但看著她專心搗藥的側臉,盈盈如玉般散發著迷人光澤,他依舊有些臉熱。
她就大方多了,他外衣才解開,她便伸手去扯那綁住胸口的布條,本就熱得發麻的傷口被她一碰,愈加滾燙了。
「我自己來吧!」紅著臉,他解開長布,露出猙獰的傷口。
她眼一瞇,眸底進出了寒意。「你中毒了。」
他低頭看傷口,些微的紅腫發黑,果然有毒。是那個人砍他的時候,兵器上餵了毒嗎?是唯恐他不死?
閉上眼,半晌,他扯了扯嘴角,唇邊是嘲諷的笑。
「也許我不小心碰到什麼毒物吧?應該不是太厲害的毒,我運功就可以將它逼出來,不礙事。」
「傷口包得這麼密實,還能沾到毒物?」
「世事總有萬一。」
自欺欺人。她翻了個白眼。「你愛逃避就逃避吧!」反正與她無關。
迅速幫他換完藥,她走到溪邊洗手。
他知道她不開心,摸摸胸口,他也確實在逃避,可不逃怎麼辦呢?那人於他有大恩啊!
說他膽小也好、懦弱也罷,他確實不想面對手足情斷的場面,不如當作什麼都不曉得。
人哪,有時候就得糊塗一點,日子才會過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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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直追了兩天二夜,駱冰兒再也受不了了。
「哪怕我內功再深厚、精力超群,這樣沒日沒夜地找人,鐵打的身子也要垮了!我不幹了,我要休息。」
「姑娘言之有理,我們就歇一晚,明天再繼續找。」其實莫離也很累,但他天生責任心強,為了完成任務,他可以吃苦當吃補。
「算你還有點人性。」她尋了一塊蔭涼處坐下,運轉玄功,這比單純的睡覺更能恢復體力。
莫離的動作跟她一樣,但他除了恢復精神外,還得逼毒。但奇怪,這毒怎麼都逼不乾淨。
「到底是何毒物,如此頑強?」回氣收功,他陷入沈思。
突然,「錚」地一聲,一個刺耳的魔音瞬間驚起漫天飛禽。
莫離也回過神,詫異地望著駱冰兒。她終於解下了背後的琴,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
打從二人相識,他見她琴不離身,便知她愛琴,心下暗猜,她琴藝必然高超,誰知——錚錚錚,這樂聲恐怖得可以用來殺人了。
砰,後頭傳來一個劇烈的撞擊聲。
莫離回以同情的一瞥。恐怕是某種野獸被可怕的琴音嚇壞了,自己去撞樹吧!連他也有撞樹的衝動了。
要不要請她停手,別再禍害蒼生?
但看她彈得一頭一臉汗,他又心軟了。
還是自己關閉五感,忍一忍就過了——他正想著,忽地,她用力一拍地面。
「撞邪了,今天怎麼感覺跟手指就是搭下上來?連一首最簡單的(廣陵散)都彈不出來!」
取笑別人是不道德的,但他心裡有股壓抑不住的笑意,眉眼好似躍上了春風。
她媚眼橫斜。「有什麼好笑的?我原本彈得很好的,只是——算了,你又不會彈琴,跟你談論技巧和情感你也不懂。」
「我會彈琴。」君子六藝,他無一不精。
「喔?」她手指輕彈,琴便緩緩地飛到他面前。「彈一首來聽聽。」
他雙手撫琴,琴身潤澤,琴弦錚錚,他低讚一聲:「好琴。」十指連撥,如點珠、如切玉,樂音磅礡,似干軍萬馬,旌旗獵獵中,肅殺之氣直衝雲霄。
她聽得幾乎失了神。「好好好——」她連贊三聲,眼綻光華。「這是什麼曲子?我從未聽過。」
「《秦王殺破陣》。」
「好名字,男兒當提三尺劍,千古功名萬世傳。」
「青史留名固然可喜,但大業功成後,多少爹娘喚兒兒不歸、倚門等郎郎不回。」
她摸摸鼻子,莫離悲天憫人的胸懷實在是偉大,但人一定要活得這麼累嗎?
「我來彈一首開心的吧!」她走過去取琴,素手輕撥。「鳳兮鳳兮歸故鄉,邀游四海求其凰,有一艷女在此堂……」
這首《鳳求凰》卻是纏綿悱惻,扣人心弦。砰,後頭又是一記撞擊聲,但他倆沈浸在琴聲中,竟無人發覺。
一曲彈畢,她眉頭舒展如春花初放。「相如文君,千古佳話。莫離,多看看人生的美好吧!」
生命有多美,他暫時還領略下到,但她的琴藝有多好,他卻是見識到了。
「你明明彈得這麼好,一開始怎會——」
「別提那事了。」她也不清楚,《廣陵散》是她最熟悉的曲子,但剛才她的心思怎麼也配不上手指,真是畢生最大恥辱!「忘了那曲《廣陵散》,你專心品味這首《鳳求凰》就好。如何?可有聞喜欲歌的威覺?」
他頷首,唇角輕揚,卻帶著秋意似的索然。
她有幾分洩氣。「你沒搞錯吧?那麼快樂的曲子也不能讓你開心?」
「相如文君的確曾經只羨鴛鴦不羨仙,然而……」
「恩愛百年還有什麼然而?」
他低吟。「一別之後,兩地相思,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絃琴無心撫彈,八行書無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
「停停停。」她服了他,總是一眼直視生命中的不美好。「我知道司馬相如入長安受皇上重用後,曾不待卓文君,引得文君含淚做了你念的那首怨郎詩,但他們後來也和好啦!你何苦執著那一點不完美。」
「並非執著,不過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所以為人處事應持中庸之道,得意時不可忘形,失意時也不要喪志。」
「是嗎?」
他頷首,唇角帶笑,眸底藏著愁雲。
她翻了個白眼。「撒謊。」
「姑娘何意?」
「就說你喜歡自虐啊!」不理他,繼續彈,卻是一曲下里巴人,調子粗俗,但道盡了士農工商、人生百態,各有喜樂愁苦,彼此也不能互相體諒,但紅塵中唯一不可遺忘的是追尋生活的樂趣。
恍恍惚惚間,他想起了學藝時的歡喜、初入仕的意氣風發,和於志寧知己相得的暢快……然後,他目光被琴聲牽引,定在她清秀的嬌顏上。
他們相識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他滿懷愁苦如山高海深,她看在眼裡,卻從未探究,只偶爾拐著彎勸他放開心胸。
他記得她說過,她的人生意義在於「生存」。
他很訝異,真有人能單純地活著,而無其他夢想?
現在他有點懂了,她要活下來,再去追求更多的喜與樂。
如今,她想拉著他一起生存。愁無所謂,但莫要忘了,這芸芸眾生中,點滴的喜樂雖少,百年下來也能堆成一座高塔。
閉上眼,他讓思緒沈入浪跡江湖時,每每踏足吵鬧市井中,小販吆暍、童僕嬉鬧、婦人嬌笑、工匠呼喊……沒有陽春白雪的高雅,卻是活潑無盡的生機。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活著啊……
第四章
隨著十日的期限逼近,駱冰兒尋到有關兇手的線索越多,莫離的臉色也就越沈,因為他們又在山裡發現三具採藥人的屍體。
明知兇手就在前頭,卻無能阻止對方行兇,這讓莫離的怒火累積到最高點。
「駱姑娘……」他的視線轉向她。
「好啦,我知道你緊張。」她已經很用心在找兇手了。「可我是頭一回下山,只能憑著經驗找,但對方很可能是這附近的人,才會如此清楚山裡一草一木,處處搶在我前頭。」
「太白山人氏嗎?」他開始過濾週遭的可疑人物。
「對。」想了想,她道出自己的分析。「那個人不止武功好、經常入山,並且手段凶殘,我肯定他這樣子的屠戮並非第一次,你回想一下附近可曾發生過類似慘案,也許能找出其他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