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會後悔。」
「才不會呢!」他以積極的行動為自己這句話下註解。
他們從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開始做起,一起看畫展,到戶外寫生,切磋畫技,偶爾看場電影,漸漸地,彼此相熟了,她卸除心防,默許他更進一步,於是在某個詩情畫意的月夜,他偷親她臉頰。
然後,是甜蜜的牽手,是青澀的初吻,在大學畢業前夕,他們終於成為一對正式的戀人,但他也準備到國外深造了。
原本,他沒打算拿她的錢,但因為他家裡發生一些事,經濟陷入窘境,她不忍他多年來的夢想幻滅,主動說要負責他的留學費用。
「不可以,我不能拿你的錢!」他還是有自尊的,堅持推拒。
「我們是男女朋友啊。」她柔聲說服他。「就當是我借給你的吧,等你回來,再慢慢賺錢還給我,看在我們感情的分上,我不收利息,只收本金,這樣好嗎?」
他考慮許久,答應了。
於是他負笈美國求學,她留在台灣工作賺錢,兩人身處地球兩端,相隔一片汪洋大海,她一直以為,就算彼此距離遙遠,他們的心仍是緊緊相連。
她一直以為,他會永遠愛她,一如他當初主動來到她面前,有一天必然會回到她身邊。
她一直以為,這段情愛是她這輩子唯一可以真切擁有的,而她將用盡所有心力叼護疼寵。
可是,他走了,丟下她了,就像她爸媽一樣,他也不要她……
「不要走……不要走……」
她不知道自己在求誰,黑暗的隧道彼端,有一道模糊的人影,她看不清楚他是誰,只是絕望地想留住他。
「不要走,留下來……」
留在這裡,她不要一個人,不想孤單地走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隧道。
「求求你……」
孫巧薇哽咽地醒來,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哭了,只是覺得眼睛彷彿濕潤著,又像極度乾澀。
她睜開眼,努力想認清自己身在何處。蒼白的天花板,藥水的氣味,她好像又是在醫院。
怎麼又到醫院來了?
她自嘲,從小她就經常進出醫院,彷彿跟這不祥的地方結了不解之緣。
「你醒來了啊?」頭頂,響起一道清朗的嗓音。
她愣了愣,這才驚覺身旁坐了個男人,而且是她沒想到會再見到的男人。「紀天睿?是你?」
「幹麼這副驚訝的樣子?」他好笑。「你該不會忘了是我把你送進醫院來的吧?」
是嗎?
孫巧薇怔住,捧著昏沈發熱的腦袋仔細回想,慢慢想起她孤身在街頭晃蕩了一夜,一早去到他公司門前,似乎還說了些蠢話……
老天爺!她竟然去求他養自己!
她臉頰泛紅,也不知是發燒還是困窘。「你一定被我嚇到了吧?」
「你是指什麼?」他笑笑地問。「你說要讓我養,還是你在我面前暈倒?」
都是。她尷尬地咬唇。
「放心,我不是那麼容易被嚇到的男人。」他看穿她的困窘,很紳士地替她解圍。「而且我很高興你來找我。」
「高興?」她訝然望他。
「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你想起來要找我,難道我不應該覺得榮幸嗎?」他半認真半玩笑。
她卻忍不住深思。是啊,為什麼在她最心碎迷惘的時候,她會想到去找他?
「你餓了吧?」他問。「我讓護士送餐點來,你可能覺得醫院伙食不好吃,但你現在身體狀況不好,就將就一點吧!」
「我不吃。」她搖頭。「我要回家了。」
「你給我躺好!」他用一句凌厲的命令逼回她虛弱的身子。「聽著,你既然來找我了,我沒說你可以走,你就得乖乖留在醫院。」
「你……」她不知該生氣還是該感激。「你也太霸道了。」
「對一個打算養你的男人來說,難道我沒有權利霸道一下嗎?」他似笑非笑。
什麼?他該不會以為她是認真的?
孫巧薇更窘了。「關於這件事,我想……我那時候是昏頭了,我不是那意思——」
他打斷她。「你該不會是想說,你沒打算讓我養?」
她赧然點頭。
他深沈地盯她。「孫巧薇,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嗄?」她一愣。
他傾過身,居高臨下俯視她。「你以為像我這種男人,是你隨便幾句話就能打發的嗎?」
「不然……你想怎樣?」她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他太靠近她,眼神又太深邃閃亮,教她莫名地有種壓迫廄。
「我想,你得聽我的話。」他捧住她臉蛋。「跟我住在一起,讓我把你養得胖一點,健康一點,氣色紅潤一點,不可以再動不動就暈倒,這樣我才甘願放你走。」
她震顫地望他,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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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天睿替孫巧薇向公司請了一星期的假,並且強迫她在醫院住了三天,這三天,他指示院方好好看著她,沒他的允許,不准她私自出院。
她其實也沒溜出院的意思,雖然覺得自己並無大病,其實無須住院,但她的確心情很糟,無精打采,哪裡也不想去,什麼也不想做。
每天,她都半躺在床上,無聊地轉電視,要不就拿著一本素描簿塗塗畫畫。
她不願思考,只要一動腦就會想起關於謝定傑的一切,她寧願不想,將腦子放空,就當自己是個機器人。
是的,她這幾天就像個沒思想沒靈魂的機器人,她原本就不愛與世間的人事物互動,現在這毛病更嚴重了,整天就像夢遊似的,渾然不知。
起初,紀天睿放任她,他想,失戀的女人總是需要一些時間療傷止痛。
但過了三天,他見她愈來愈沈默,聽護士說她可以整天都不說一句話,他決定,該是讓她受點刺激的時候了。
第四天是週末,他一早便來到醫院探望她,替她辦出院。
「你終於肯讓我回家了嗎?」她漠然注視他進進出出地為她忙碌。
「是回家沒錯,不過不是你家,是我家。」他強調。
她瞪他。「我沒答應跟你回你家。」
「怎麼?你到現在還猶豫該不該讓我養嗎?」他關上門,在她床沿坐下,一副要跟她談清楚的姿態。「說說看,你不答應的理由是什麼?」
還用問嗎?
孫巧薇蹙眉。「因為很不合宜,我們非親非故的,我為什麼要讓你養?」
「一個男人說要『包養』一個女人,你覺得會是因為他們之間有什麼親戚關係嗎?」他嘲諷地問。
她驚愕地抽氣,他說「包養」,這個詞彙的意義太明顯。「你的意思是要我當你的女人?」
「不然呢?」他笑著搖頭,像是歎她天真。「你以為我讓你白吃白住,圖的是什麼?」
他竟然……他膽敢暗示……不,他根本是明示要跟她談一場性交易!
她惱了,這幾天都黯淡無生氣的眼眸總算有了一絲怒火的光亮。「之前你說要我跟你住,我以為你是……關心我,沒想到你……」
「我怎樣?」他毫不愧疚地反問。「你以為我關心你,有感動到嗎?我看不出來你這幾天有對我表示什麼感激之情。」
她是沒有,那是因為她還陷在失戀的悔恨裡,她不想思考,不想感覺,不想跟任何人互動,只想封閉自己。
所以她不多想,自然而然地把他說的話拋諸腦後,甚至不把這些話當真。
「就算我是純粹關心你,也得不到你的感激,既然這樣,我幹麼不把話挑明了說?我就是想要你,就是想把你關在家裡當娛樂我的金絲雀,所以才說要養你。」
娛樂他的……金絲雀?他這麼看她?
孫巧薇又是氣憤,又不禁驚奇,這男人真的以為她可以「娛樂」別人?
「你太高估我的能耐了,我不覺得自己做得到。」她面無表情地反駁。
「你自己有什麼能耐,你顯然並不清楚。」紀天睿神秘地勾唇。「相信我,我看過太多女人了,我知道你有潛力。」
「什麼潛力?」
「將一個男人迷得神魂顛倒的潛力。」
她嗤笑。「你在開玩笑吧?我連自己的男朋友都迷不住。」
「那是因為他沒眼光。」他輕抬起她下巴,若有所思地審視她。「還有,你也需要一些『開發』。」
「而你打算自告奮勇做那個『開發』我潛能的人?」她諷刺。
「你不樂意嗎?」他反問。
要她怎麼「樂意」?她這輩子還從未想過自己會讓一個男人包養,提供他生活的「娛樂」。
孫巧薇沈默不語。她本以為自己很憤怒,但怒意好像漸漸淡了,她不覺得生氣,反倒有一點點……好奇。
她好奇這男人會怎麼「開發」自己。
「讓我這麼問你吧。」紀天睿也不知是否看透她思緒,閒閒地又開口。「你告訴我,你男朋友為什麼跟你分手?」
她一震,防備地抬起眸。「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個?」
「看在我幫你付了三天住院費的分上,我至少有權利知道這件事吧?」他態度還是那麼輕描淡寫,令她感到自己神經突然緊繃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