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怕還不能拿這個主意。」雖然驚詫太子說話竟如此縝密有條理,卻也還清楚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她是亡國公主,不過是為了求和才嫁到天府來。一天的皇后,宮內上下的人還認不全,朝野之中更不會有人服她。
她說的話,連張貴妃都不聽,旁人又怎麼可能服從?
沉吟片刻,她說:「我看還是請丞相和朝內最有份量的幾位老臣即刻入宮,共商國事為好。」
一名太醫遲疑著問:「殿下,這等大事是不是要先通知武王?」
聽到「武王」二字,沈錚小臉一擺,「武王人在邊關,一時半刻哪趕得回來?問題是朝內之事瞬息萬變,若耽誤了一刻就是耽誤大事,這點道理你都不懂?還伺候御前呢?」
那太醫至少六十歲的年紀,卻被一個黃口小兒訓得滿頭是汗,連連點頭。
「是、是,殿下說的是,可……」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陳燕冰,「皇后娘娘,武王畢竟是陛下的親弟弟,平日和陛下情誼深厚,家事國事陛下事事仰重於他,現在若不通知武王,待武王返朝,可就……無人擔待得起了。」
她還未回答,沈錚就先怒了,大聲斥責,「胡說!怎麼擔待不起了?怎麼就仰重於他了?難道這天府帝國沒了他就生存不了了嗎?」
就像是為了羞辱他這句話似的,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有人開始喧嘩,再接下來,是一句一句的高呼,此起彼落——
「武王回來了!」
殿內所有人都變了臉色,三名太醫不知道是如釋重負還是更加緊張,竟同時起身丟下陳燕冰和太子,撲向殿門口,齊聲哭喊,「王爺,您可回來了!」
沈錚咬著牙,嘴裡嘀咕一句,不知道是在咒罵還是在抱怨什麼,別過臉緊緊抓著他父皇的床架,將身子蜷縮在一角,悄悄看向殿門,顯然是在緊張害怕。
只有陳燕冰,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武王回來了……武王……沈慕凌。
如果說,這世上有誰讓她咬牙切齒痛恨過,至死都不會忘記那個人的名字,縱使那人的名字磨成粉,變成灰,她也能在夢裡聲嘶力竭地喊出來——
沈、慕、凌!
就是這位被天府奉為戰神一般的武王,帶領數十萬大軍連破她北燕十三座城池,殺死將領士兵無數,最後逼得皇兄戰死沙場,逼得北燕亡國,逼得她燒光皇宮,棄身而嫁,委曲求全。
沈慕凌,是她今生今世唯一想殺的人,如果她現在手中有劍,如果她現在少幾分冷靜理智,她該衝出門去,給他當胸一劍!
但是……現在的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直視著那一身胄甲風塵,從殿外大步流星走進的頎長身影,直視著那漸漸逼近自己,似是連他身上的殺氣和血腥味都可聞的男子。
一雙黑眸,深若泓潭,比不得他兄長沈慎遠眉目英俊,卻深不可測得讓人心底全身都在泛寒。
他站定了,就在距離她不過一尺開外的地方,沒有立刻去看躺在床上的皇兄,只冷幽幽地看著她,似是星子碎在他眼中之眸,有精光一閃而過。
「臣弟剛從北燕回來,不知皇后可想知道北燕百姓的現狀?」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依然和沈慎遠無關,語氣平平淡淡,卻牢牢地抓住陳燕冰的心尖。
她手指微顫,竭力克制自己的聲音別也跟著發抖,「王爺……請說。」
他唇角輕佻,緩緩吐道:「一切安好。」
簡單四個字卻似抽走她身上的力氣,精神一鬆懈,她差點立刻坐倒下去。
沈慕凌卻在說完之後掠過她身旁,走到龍床前,看著昏迷的皇兄,問道:「陛下還能不能醒過來?」
太醫邊哭邊回道:「上回陛下頭疼時,下官便說陛下的腦子裡似是有個血塊,這血塊壓迫著經絡,才會引發腦疾。但每次發作情形不同,有輕有重,輕的還可勉強壓制,一旦重了……王爺恕罪,下官實在是沒有華佗的回天之術,無法為陛下開顱取出血塊啊!」
沈慕凌平靜地聽著太醫哭訴病情之重,奇怪的是,他竟如此平淡,似是對一切早已預料到。
他又看了眼陳燕冰和躲在床架後的沈錚,問道:「不知道皇后和太子現在有什麼決斷?」
剛剛還鎮定自若,大人氣十足的沈錚現在卻一句話都不說,只埋著頭。
陳燕冰無奈回答,「我初到天府,初入皇宮,對天府上下內外之事皆還不夠瞭解——」
「那就由本王作主!」沈慕凌驟然打斷她的話,快步走到江山殿門口,對外朗聲道:「陛下病勢沉重,速去召集丞相及六部尚書進宮議政,同時命令帝都三軍統領嚴守所有關卡,巡視城內大小街道,以防有人趁勢作亂。皇宮之內,各位娘娘請各回寢宮,所有太監宮女皆在原位各司其職,不得私下議論陛下之事。」
黑眸冷冷一掃,那在戰場上磨礪淬煉的殺氣,令人皆不敢與之直視。
「值此天府之難,若有故意走漏風聲者,本王定斬不赦!」
剛才還亂烘烘如百鳥鬧林的江山殿外,在這一刻,寂靜如死,無人置喙。
陳燕冰忍不住用雙手揉搓著袖口,幾乎將銀牙咬碎。
好一個武王,戰場上威風八面,在皇宮內竟也可發號施令,猶如是此間主人!可她陳燕冰現在畢竟是天府皇后,天府的「主」該由她來掌控才是!
在北燕,她鬥不過他,來到天府,她豈能不戰而降?
回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太子,他的臉上是一派不合乎年齡的桀驁不馴。她忽然明白了什麼,走過去低下身悄聲道:「太子是不是怕武王會大權獨攬?功高震主?」
沈錚圓溜溜的眼睛陡然睜得大大的,沒有點頭,但眼中的意思已是不可錯辨。
她握緊太子的手,一字字輕聲說:「我會幫助殿下的,幫助殿下看守住屬於您的這片江山!不讓任何人從您手裡搶走一寸一毫!」
沈錚的小臉似乎都亮了,他緊緊拉住她的手,承諾道:「母后,您想讓我幹什麼,我都答應您。」
陳燕冰笑了。小太子看似少年老成,其實仍有著普通孩子的天真單純,如此容易地就將自己完全交付到別人的手中,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但,她想宰割的不是這個孩子,而是至今仍沒有再回頭看他們一眼的那個孤傲霸氣的男人——沈慕凌。她很想一寸寸地割下他的肉,一口口喝乾他的血,為北燕死去的將士報仇,為犧牲的皇兄報仇。
仇人,近在咫尺,殺他,絕非易如反掌。
她既然來了,便有得是時間慢慢等候時機。
不急,小不忍則亂大謀。她還年輕,還有幾十年的光陰可以慢慢籌劃,她相信自己一定會等到大仇得報的那一天!天府的皇宮好像在瞬間沒了人氣,所有的妃子都閉門禁足在自己的宮殿內,皇宮的大小門已加派了士兵站崗,宮內有內待來回巡查,若無特殊之事,宮女太監都不得在自己值守的宮殿外遊走。
沈慕凌的命令下達之後,竟見效得如此之快,令陳燕冰也頗為吃驚。
她留在飛燕宮中也有足足兩日沒出門。一日三餐會按時送來,絕不會虧待她,那些之前來找她晦氣的娘娘們卻是沒有一個再上門來煩她。
「武王……不僅僅是個王爺吧?」她向張福提出這個問題時,他面露難色,支吾了半晌才回稟。
「武王一直是陛下的左臂右膀,兄弟兩人感情很好。」
也許沈慎遠和自己的弟弟感情很好,但是這位皇弟和當今的太子看上去感情可不怎麼好。她那日雖然許諾了沈錚,不過暫時不便表現得太張揚,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今天她決定先主動出擊,探聽一下沈慕凌的虛實再做打算。
自那天回京入宮之後,沈慕凌就一直住在宮中,他今年二十八歲,早在宮外另立府邸,但是宮內依舊為他保留著年少時的居所。與皇帝江山殿的大氣魄不同,他的寢宮,名字竟優雅含蓄得更像是位公主的居所——瓊瑤殿。
陳燕冰來到瓊瑤殿時,守在門口的士兵板著一張臉說:「對不起,皇后娘娘,王爺現在正在和各部大人商議重要事情,吩咐下來,暫時不見任何人。」
她這個皇后還真是名存實亡,連個小小的士兵都不將她放在眼裡,但她也不生氣,只微笑著站在那裡說:「那好,我就等王爺談完事情。」
結果這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
待裡面終於有了動靜,諸位大臣三三兩兩說著話走出來時,丞相一眼看到她,楞了下,搶先行禮,「參見皇后娘娘。」
其他人也驚詫她會出現在此,雖然人人心中沒當她是回事,但畢竟都是朝中有份量的大臣,懂得禮數,就一一和她見禮。
陳燕冰也一一還禮,問道:「各位大人和王爺要談的事都已談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