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又對隨身宮女吩咐,「柳兒,幫我去打開後堂那樟木箱子,裡面有我為諸位姊姊準備的薄禮,正好今天姊姊們到得齊全,我也可一一送上。」
張貴妃回身從自己人的手上拿過錦盒,「我也是帶著賀禮來的,哪敢讓妹妹先送?你是皇后,理該我們先把賀禮送上的。」
她打開那個錦盒,拿出一把檀香扇,續道:「這扇子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姊姊娘家只是個貧寒的翰林,比不得妹妹的北燕國,在七國之中都以富庶聞名。這扇上的書畫是姊姊自己的拙作,一番心意,還望皇后妹妹不要推拒。
陳燕冰接過那柄檀香扇,打開一看,畫的是宮簷一角,春燕啣泥築巢的景象。
「姊姊的畫工真是精妙,字寫得也好,妹妹就欣然受之了。」她微笑著點頭讚許,然後回手從柳兒懷中拿過一個最漂亮的錦盒,雙手遞到張貴妃的手上,「這是妹妹的小小薄禮,實在不成敬意。姊姊知道,自從北燕歸了天府,北燕的一草一木其實都已歸屬陛下,這剩下的一些東西是妹妹自小從父皇母后那裡得到的賞賜,留在身邊並無大用,早聽說姊姊是絕代佳人,應該比我更加匹配這些寶物。」
張貴妃輕輕打開蓋子,驚喜得倒抽一口冷氣。原來,這錦盒內是串翡翠項鏈,由十三塊翠綠如碧水般通透的上好翡翠,從小到大結環而起,當真價值連城。
其他妃子此時也從陳燕冰的手上一一收到禮物,每個人打開都是驚喜讚歎,雖然東西比不上張貴妃的貴重,但也都是價值不菲的名貴之物。
頓時殿中一片歡喜之色,人人嬌笑如花。
張貴妃嘖嘖讚歎,「皇后妹妹真是太客氣了!」原本僵硬的表情也舒展許多,拉著她的手裝模作樣的又噓寒問暖一番,這才「依依不捨」的告辭了。
望著那一票鶯鶯燕燕氣勢洶洶而來,浩浩蕩蕩而去,始終在旁邊不發一語的柳兒咬著唇瓣開口,「這些娘娘們,這樣欺負公主殿下……」
「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陳燕冰重新展開張貴妃送給她的那柄檀香扇,剛才還優雅溫和的笑容斂起,眼中迸射一絲冷厲的光。
她豈不懂張貴妃此來的用意?又豈不懂這扇面上的寓意?但是她嫁到這裡本為保住百姓不被屠戮,江山不再被戰火肆虐,那自己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把這扇子收起來,還有她們帶來的這些東西。」她將檀香扇丟回扇匣中,只覺得多拿一下都是對自己的羞辱。
她以前不是個喜歡裝假的人,但離開北燕前,望著那被烈火熊熊吞噬的皇宮,她鄭重告訴自己,從今日起,她陳燕冰要為北燕的百姓而活,更要為自己而活,只要能達成這個目標,她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原本她想要的只是一個妃子的位置,或者說,是可以凌駕於尋常妃子的位置,比如貴妃。
她知道天府皇宮之中已經有了一位貴妃姓張,而天府的宮規,最多還可再立一位貴妃。沈慎遠曾經有過一位皇后,據說和他感情深厚,卻不幸早亡,他便一直懸置中宮之位,沒有再立,所以她也沒有做這樣的妄想。
可老天是捉弄她捉弄得太多太久,才給她一個這麼大的「驚喜」嗎?
北燕亡國公主——天府冷宮皇后。
她的名字或許還真的很契合自己的命運,燕冰——北燕飛燕,冰冷一生。
她幽幽一歎,轉身時瞥到桌上銅鏡中的自己,沒有刻意妝點的面容,自小就習慣的青色胎記。她不具任何在後宮爭寵的條件,很好,她並不想過那為了皇帝一顧而拚掉性命的生活。
看天色尚早,沈慎遠這時應該已經散了朝,第一天正式做皇后,司禮太監告訴她,按例,正午時分,她要去江山殿請安問候,與沈慎遠同吃午膳。之後就沒有她的事了,沈慎遠晚上決定留宿哪一宮,一般會在晚膳之前決定。
此時距離正午時分還差一個多時辰,她該趁機讀完昨天只讀了一半的《賞心悅論》,這是她昨天無意中從書房架上發現的書,沒有作者名,寫的都是些機智有趣的小故事,讀來很有意思,可以打發時光。
伸手去拿那本書時,忽然聽到殿外一聲尖利的叫喊,那平日很是莊重的張福忽然跌跌撞撞地衝進來,一手指著殿外,臉色蒼白,雙目發直,哆哆嗦嗦道:「皇、皇后娘娘……快!快去……江山殿!陛下……陛下出事了!」
她的手陡然僵在那裡,一股冷氣從指尖竄入心臟,讓她從頭到腳似是被寒潭之水浸透全身。
怎麼?江山又要有變嗎?
第2章(1)
誰也沒有料到,正值盛年的沈慎遠,會在江山殿中突發腦疾,陷入昏迷。
陳燕冰趕到江山殿時,不僅是太醫,宮內所有重要人物都已到齊,就連剛剛從她那裡離開的張貴妃等人也提著裙擺匆匆跑至。
還不知殿內情形如何,張貴妃已經哭得梨花帶雨,嘶喊著,「讓本宮進去見陛下!本宮要見陛下!」
一名太監守在殿門口,為難地說:「貴妃娘娘,不是奴才膽大不讓您進去,實在是太醫正在為陛下診治,說了必須保持安靜,太子親口吩咐要所有人都在殿外等候。」
張貴妃聽了勃然大怒,一掌打在那太監的臉上,喝斥道:「混帳!本宮是什麼人?陛下出了這麼大事,本宮不進去照看,要是出了事你擔待得起嗎?太子今年才幾歲?他說的話你們就當真了?」
陳燕冰趕到時,江山殿外正鬧成一團,聽到張貴妃的話,她朗聲道:「就算太子年幼,但他還是太子,是陛下的至親,太子之話在此時已可當作半個聖旨聽了,貴妃娘娘別情急就亂了禮數。娘娘再大,也大不過太子。」
張貴妃聽到身後有人用這樣涼涼的聲音對她冷嘲熱諷,不禁更是震怒,回頭要罵,驚見說話的竟是陳燕冰。
剛剛在飛燕宮,這位新皇后一直是溫文和善,笑容可掬地謙恭退讓,一轉眼,這樣神色凝重、步履沉穩的陳燕冰,讓她恍惚著,像是看到真正的貴族該有的雍容氣度。
她怔了下,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反駁,陳燕冰已經站到殿門前,問那太監,「請公公代稟一聲,問問太子和太醫,我現在可不可以進去?」
太監忙跪下回話,「回稟皇后娘娘,太子有命,無論是誰都不得入殿,除了皇后娘娘一人。」
「好。」她微微點頭,邁步而入。
張貴妃又在吵嚷,「憑什麼她能進去本宮就不能?本宮服侍陛下十幾年了,陛下平日待我如何,你們難道不知道?」
那太監小聲道:「貴妃娘娘請息怒,娘娘的身份奴才豈能不曉得?只是她是皇后,太子說,若陛下有事,能陪在身側的,只能是正宮娘娘……」
陳燕冰聽了心中又是冰涼又是感慨。張貴妃陪了沈慎遠十幾年,其中自然不乏恩愛纏綿,想來也用過不少心機手段,為的不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寵。但這「一人之下」中的「一人」便是皇后,數年不曾有皇后壓在她上頭,如今猝然被人這樣壓制,張貴妃豈能心服口服?
可是做皇后又有什麼好的?不過是陪著皇帝,目送他去死罷了,這樣的位置難道也值得去爭搶羨慕?
走進後堂,只見三名太醫正神情焦慮地圍在龍床前,而床邊還跪著一名髫齡的男童,穿著黃緞錦袍,顯然就是太子了。
陳燕冰快步走到跟前,那幾人竟都沒有發現她的到來,於是她主動出聲低問:「陛下的情況很嚴重嗎?」
三名太醫轉身看向她,雖然都與她不認識,但人人都知道皇上剛冊封了新後,她一襲華麗鳳裙,將她的身份昭示得十分清楚。
三人同時跪倒叩首,痛呼道:「皇后,陛下這次的病情十分凶險,臣等無能,竟束手無策!」
她的心已經沉到谷底,此刻反而不慌張了,「陛下這病是宿疾嗎?」
「是的,父皇以前經常頭疼,去年曾經發病一次,當時幸虧陳太醫及時施救才得以保住性命。」
稚嫩的童音在空曠的大殿內響亮的響起,小太子轉過身來,對著她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頭,「兒子沈錚,叩見母后。」
她一下就喜歡上這小大人似的太子,看他年紀最多不過七、八歲,但是言談舉止已是一名成年皇子才有的風範。宮中出了這麼大事,難為這孩子還能記得安排太監阻撓眾多妃子入殿,大概也知道如果妃子們不顧一切地湧進來,此時殿內又該是怎樣吵鬧的一片景象吧?
陳燕冰伸手將他扶起,「太子多禮了,眼前既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們且不必拘禮,該好好想一想,如果陛下真的有了意外,接下來該如何決斷?」
沈錚眨著一雙葡萄般明亮清澈的眼,清清楚楚地回答,「父皇雖然已經下旨封我為太子,但是我還年幼,不可能立刻登基稱帝。父皇也沒有任何遺詔指派誰做輔政大臣,所以現在宮內唯一能拿大主意的就是母后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