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當然要見,我這人都來了,把我拒於門外,我會很失望的。」王子瑤一身月白錦衣踏進小院,手中除了他的琴,還有一盆花。
看他竹竿似的人,想不到力氣這麼大。
她趕緊過去幫忙。「怎麼不叫隨從幫你拿?」
他有些靦腆。「我沒有那麼弱不禁風。」
她走向前,也不嫌重,直接捧過那頗有份量的七絃琴。
王子瑤錯愕了一下,隨即釋然的微笑。
這就是她可愛的地方。
書輕淺寶貝的把那琴放在早就準備好的桌案上,慢慢剝開包琴的綢緞,直到一張色澤溫潤,好似經常被人觸碰的琴身顯露了出來,她伸手輕輕往琴身上一撫,弦音叮咚,如同它的主人一樣清逸溫潤。
「它真漂亮。」漂亮的教人移不開眼。
「它叫焦尾。」
「那這花呢?」她看見王子瑤小心的揭下盆子覆蓋的棉紙,露出一小片幽藍。
那花小巧素雅,藍色花朵中央有一圈黃色蕊心,看起來非常雅致。
「它叫『雪頂』,我在胡市看到,覺得它跟某個人很像,就帶回來了。」
「我從來沒看過這種花。」京城裡流行的東西是一波波的,這陣子風行的是牡丹花,洛陽花貴,家家戶戶以養牡丹為門面,姑娘家就算不敢把價值不菲的真牡丹花剪下來插在髮髻上炫耀,頭頂上一朵色彩艷麗的絹花是絕對少不了的。
老實說,她就嫌累贅,打死都不肯讓央秀往她頭上栽花。
書輕淺指著自己的鼻子,「我能厚臉皮的問……你說我嗎?」
王子瑤笑的很開懷,斯文的點了點頭。
「呀,這樣我會不好意思。」
這時央秀端上茶來,見兩人聊得愉快,很識趣地把茶放下後就退了下去。
「茶要趁熱喝,不過夏天嘛,要喝涼茶,你嘗嘗我家央秀的獨門配方。」書輕淺在石凳上坐下,揮手要他也坐。
這茶上的真是時候,她最不會應付這種場面了。
趕緊把小花盆放下,喝茶、喝茶。
王子瑤揀了面對她的位置坐下,啜了口茶,茶水入喉甘甜,帶著淡淡的甘草、菊花、青草香,味道豐富有層次,他很捧場地一口喝盡。
「好喝吧?」
他點頭。
「我家央秀要能幹有能幹,要賢淑有賢淑,上的廳堂,入得廚房,我如果要娶妻她一定是第一人選。」甚至比她這小姐還要矜持。
「可惜你不是男人。」也幸好不是。
「沒關係,我以後會給她找戶好人家的。」這不就是主子的責任嗎?
「那你可是為自己打算好了?」
「我能有什麼打算,過一天算一天嘍。」她的人生才剛開始,可沒預備這麼早把自己從這間屋子送進另一間屋子。
「這樣啊,也對,不急的,那麼,我來彈琴給你聽可好?」
「求之不得,不過要不要先去沐浴更衣焚香祝禱一下?」
王子瑤莞爾。
「我如果說要,你也會嫌麻煩跟多此一舉吧。」風儀清古的少年笑得很含蓄,泛著柔光的唇拉出優美的線條,教人看了心嚮往之。
她是向來沒規矩,不過這消息怎麼走漏的?她男裝出門的時候難道也這麼原形畢露嗎?欸,真是丟臉丟到家門外了。
書輕淺臉上微微閃過困窘和赧然。
「逗你的。」王子瑤手指慢捻,勾起一束弦音。
「瑤哥哥,你學壞了!」
「那就讓我撫琴賠罪好了。」他眼中始終閃著讓人心動的光芒。
琴聲淙淙,如山高青遠,似山泉流水,書輕淺看著王子瑤那雙在琴弦上流暢如飛的雙手,不由得怔住了。
清清如水的琴音來到半途忽地多了纏綿的韻調,如輕絲,慢捻復挑,又如情衷,低低細訴,隨著飛起的指尖,絲樣的纏綿像根線勒住人心,陷入心頭,這般的「鳳求凰」她第一次聽到。
她聽得恍恍惚惚,直到一曲終了。
書輕淺讚歎,「實在是太好聽了,」伸出自己的十指。「我要是有你一分才華就好了。」
「我可以教你,不收束修。」
「算了,我還滿想繼續跟你當朋友的,要是因為教琴壞了感情,不如不要。」她對自己有沒有那個天分實在很存疑,就別試煉大家的友情了。
「你若有心要學,要去哪裡請像我這種師傅?」他斂下呼之欲出的感情,話中滿是自信。
也對,這京城琴曲造詣他認了第二,沒有人敢去拔那個頭籌。
「讓我想想吧。」
他也不逼迫,「那麼我改天再來,這把琴就留在你這。」
「不好吧,我粗手粗腳的要是弄壞了你的琴,看拿什麼來賠。」
「我身子骨弱,你真忍心要我帶來帶去的?」他居然裝弱。
「知道了。」就一把七絃琴咩,不怕被她弄壞就儘管留下來。把他送到小院門口,王子瑤忽然轉過身來,望了那一直放在石桌上的紫藍花一眼。「那花還有一個名字。」
「咦?」哪來這麼多名堂?
「叫勿忘我。」
她原來不怎麼上心的,這時心頭卻咯登下。
勿忘我。
這麼纏綿的名字,這花哪能收?
可是等她想通其中關節,要大費周章地把一小盆花還給人家又覺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
得了,花呢,她就留下,至於那把焦尾,改天再還給他好了。
第3章(2)
***
半畝會社在東城區,是間外表看起來沒什麼,照壁後面卻寬闊異常的兩層宅子。
寬闊的宅子被芳草萋萋和花團錦簇劃分成好幾個區塊,走進裡院,後面是開闊的小湖,湖岸還緊繫著幾艘小舟,遠處亭台樓閣,一大片清幽的竹林隱在其間,看得出主人家很會享受生活。
這宅子是後家閒置的產業,平常無其他用處,反正閒置著也是閒置著,就被後王孫拿來當做臨時別館和幾個少年的聚會場所。
拿這裡來當做據點,實在是因為地點好,遊玩起來輕鬆愜意太方便了。
四個人湊在一起從來不怕無聊。
只不過今天每個人看起來都是懨懨的。
這種日子也不只有今日,而是持續了一段時日。
「都兩個月了,書輕淺的傷還沒好,不能出門嗎?少了個她變的好無聊哦。」玩著自己腰側荷包下結著的桃色如意絡子和流蘇,慎首先發言。
說也奇怪,明明認識的時間不長,那小子也沒正式入過會社,通常就是跟著後王孫來串門子而已,他的心裡為什麼老惦著她?
王子瑤拿著一本《百家史集》,只略略抬起眼來,很快又回到書本上。
這就是王子瑤,除了琴,就只有書能入他的眼,對事物,只有這些熟知他個性的人才知道,他是完全漠不關心的。
黑羽反覆的擦拭著他手上的一柄長劍,也不表示意見。
後王孫不吭聲,只是眼色沉了下去。
「不如我們去擊鞠吧?斗蛐蛐、拼酒?要不跑馬踏青?」慎用力地想要炒熱氣氛,但是說來說去就是沒人肯挪動。
「既然大家都不想去找樂子,那我去上早課了。」他百無聊賴地起身。
「都要散學了,上什麼早課?」蹺顆蹺成習慣的人乍然聽到上學的字眼,反而有了反應。
「太久沒去,那個陳夫子一狀告到我爹那裡去,我去應個卯,今天大概就這樣了。」按天都律法,男子年滿十五都必須入學,他們這些皇室宗室、外戚子弟也不能免,當初他們一個個離開五陵城進京就是拿入京學讀書當理由,慎雖然還不滿十五也跟了上來。
士族子弟到處都是特權,沒什麼值得驚訝的。
他們都不是好學生,世家弟子嘛,前程就擺在那,不必跟那些舉子擠破頭就有官可以做,反正就是承襲祖蔭,上學自然是幌子,遊玩才是正業。
慎提不起勁的離開會社,跳上馬背,逕自往很久沒去的京學去了。
***
京學,顧名思義就是京城裡一些富人出錢請來夫子、西席,有志科舉的,夫子教你八股文這些應試教材,不想往科舉這條路走的,來混個名聲,夫子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強人所難。創學至今,學子來來去去,出類拔萃的學生不是沒有,但頭角崢嶸的真的沒有幾個。
「還是沒什麼變嘛,看起來就是沉重無趣的地方。」跳下馬背,發現自己兩手空空,連書本都沒有帶上。
改明兒個再來好了。
打算要傚法治水大禹過門不入的偉大情操,誰知道他脖子卡住了似的看著一道眼熟的身影,眼睛越瞪越大,也不管其他學子的眼光,飛奔過去攔住了書輕淺的去路,然後指著她鼻子,「你你……為什麼在這裡?」
「是你啊。」書輕淺倒是從容。
「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個性在這裡有發揮出來,不過忘性也大,一會兒眼睛瞪得賊大,一會兒又說說笑笑,摸熟了他的脾氣就能看見他的坦率和無心機。
未曾謀面的星哥哥無從評語,黑羽哥哥的深沉,瑤哥哥的冷清,王孫哥哥的飄忽,比起這些人的難測,粗線條的慎真的非常合她的脾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