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初歲此一舉動,是為赫連瑤華解毒,否則按照赫連瑤華慢性自殺式的作法──與白綺繡共處於滿室毒香的房間、與白綺繡共浴於滿桶防腐藥湯之中──再健康的人都會身中劇毒,偏偏赫連瑤華不聽勸,任憑身體受毒香毒浴侵蝕,日復一日,倘若沒有古初歲偶爾為其解些毒,赫連瑤華早就去見閻王!
「之前那顆,根本無法孵化!」提到這個,赫連瑤華就火大!
距離古初歲與歐陽妅意第一個女兒出生已經是兩年前之事,代表兩年前他喂綺繡嚥下第一顆金絲蠱,金絲蠱孵化期約為七至十五日,綺繡卻仍是沒醒,他一直等待著,每天每天都以為綺繡會緩緩甦醒,對他露出最甜美的笑靨,輕喊他的名,給他一個擁抱……
一日一日一日。
一年一年一年。
等待黑暗之中,閃動的光芒,如星般的希望。
他一直在等著呀!
但他等到的,仍是失望!
「金絲蠱需要體溫及流動的血脈來孕化它,尊夫人情況……」並不意外。這一句話,古初歲沒有說齊。
「第二顆金絲蠱卵,我自己吃。」赫連瑤華語調平穩,彷彿訴說無關緊要之事。
「你……」古初歲不驚訝他想這麼做,真的,他一點都不驚訝,這個男人的瘋狂,他親眼見識過。「你準備以自身為媒介,孵化出金絲蠱,再動刀取出它,移至尊夫人體內?」
赫連瑤華沒應聲,默認了。
「你這麼做,就算尊夫人真能起死回生,失去你,你教她如何能感到重生之喜?」古初歲低歎。
「我並沒有尋死打算,若我能孵化出金絲蠱,將其挖出之後,我有的是銀兩能找到醫者實時救我,我不可能放綺繡一人獨活於世。」他太清楚痛失所愛是何等疼痛,他怎可能讓綺繡品嚐?
「金絲蠱離開宿主便會死亡。」關於這點,古初歲確定自己告知過他不下百次。
「不然你告訴我,我還有其它方法可行嗎?」赫連瑤華冷冷反問。
「……」有,放棄。這是對赫連瑤華最好的方法,不過,赫連瑤華會聽才有鬼,所以古初歲選擇不說。
赫連瑤華輕輕撫弄懷裡軟娃的拳兒,軟娃握住他長指的同時,他以指腹探得緊握於娃兒掌心中央的金黃色韌圓物體。
金絲蠱卵。
他答應過古初歲夫婦,他們將兩個孩子所擁有的蠱卵送給他,爾後無論金絲蠱卵孵化與否,他都不能再覬覦夫妻倆體內的金絲蠱,更不許像數年前傷害古初歲那般,企圖把古初歲開膛剖腹地想要強奪金絲蠱,這是他們交易的條件,也就是說,現下握在娃兒掌間的金絲蠱卵,是他最後一絲希望──
小心翼翼扳開軟娃的短嫩五指,渾圓金珠似的蠱卵,澄澄閃耀,映襯在白白粉粉小掌之中,美如純金。
赫連瑤華取走它,拈在指間,只停頓片刻,小小金珠送進口中,混著茶水,吞嚥入腹,同時,他在心裡不斷默念……
這一次,請不要再讓我失望,我受夠了一遍又一遍的期待,一遍又一遍的絕望……
請把綺繡帶回我身邊……
把她還給我……
我願意用我所擁有的一切,換回她……
「河練淑叔!」粉紅色小東西啪噠啪噠踩著繡花鞋,撞進赫連瑤華懷裡,若不是赫連瑤華眼捷手快,原先攢在雙臂裡的小嬰娃恐怕就給撞飛出去。
「恬兒!」古初歲急急護住險些撲倒的粉紅小東西,那是他剛滿兩歲的寶貝女兒,走路架式才甫像樣,已經性急地開始學跑。
小東西哪裡懂得害怕?她開心攀向赫連瑤華,像只幼貓,不嫌熱地往他身上鑽,笑容可愛無比。
赫連瑤華雙眸笑彎,他無法對這隻小傢伙擺出臉色,她兩團泛有櫻色的粉頰飽滿柔軟,嘟嘟紅唇得天獨厚地擁有漂亮光澤,眼睛黑白分明,蘊涵盈盈水亮,長齊的乳牙,白似無瑕冰玉,襯在櫻桃小嘴間,讓她的笑顏更加逗人喜愛……重點是,這隻小傢伙曾經帶給他一個滿懷的希望,她出世時握在拳心裡的金絲蠱卵,餵入了綺繡口中,那時,他每天都以為明晨睜眼醒來,會看見綺繡伏低著螓首,任憑一肩烏溜長髮傾洩而下,偎在他身畔,頑皮以手指戳弄他的臉頰,笑嗔數落他貪睡賴床……
雖然每一個希望都破滅,依舊無損他對小東西的感激。
「河練淑叔?」小東西操著一口奶臭味十足的含糊童嗓,扯動赫連瑤華鑲滾金絲邊的衣袖,娃兒自然瞧不懂大人眸間一闇的愁緒所為何來。
「小丫頭越來越有女孩的模樣,抱出門不會再被問是男是女。」他騰出沒抱嬰兒的另只手,撈起小東西,讓她坐在他腿上,口吻雖然沒有顯露熱絡,卻比方才和古初歲交談時的淡然多添幾分笑意。
「她全身行頭全都拜你所贈,小自髮髻上的花夾,大至一身粉櫻色的繡花裳,她被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現在還挑衣裳穿呢。」古初歲自覺他這個爹做得不及赫連瑤華稱職,小小反省一下。
赫連瑤華寵愛恬兒,為報恩,也為補償自己無緣為爹的遺憾,若他有個女兒,他會為她摘下星辰給她簪發。
「河練淑叔,玩。」小東西分享手裡籐編小紅球,那也是赫連瑤華派人送來的童玩之一,球間系有顆顆銀鈴,一拍動,清脆齊響。
「不能,我還有事,小丫頭要乖,知道不?」赫連瑤華要再趕回去,陪白綺繡浸泡藥浴。
小丫頭噘嘴,神情多像歐陽妅意。
他笑擰小丫頭嫩頰,這小丫頭抽高不少,該可以再差人替她做幾件大一些的保暖冬衣……
突地,雜沓步履聲,破壞屋裡祥和,有人匆匆闖入,連門都來不及敲,幾乎是用身子強撞進來。
本以為是嚴家當鋪裡哪只毛躁傢伙,孰料來者卻是赫連府邸的老管家木伯,他一臉震驚,如遭巨大打擊,扯著嗓,忘了恭敬、忘了禮數,揚聲嚷叫──
「少、少爺──快、快回府去──少少少少少夫人她醒過來了!」
第2章(1)
「綺繡!」
赫連瑤華飛奔而歸,上氣不接下氣之際,仍嘶叫著縈迴心底的名。
醒來了!
木伯捎來消息,說綺繡醒過來了!
乍聞時,他完全呆住,以為是自己又在白日裡發夢,做著不切實際的妄想,直到木伯急忙拉他,他才驚醒,不是夢,木伯枯老發皺的手,使勁握牢他的手腕,傳來了激動收緊的疼痛。
是真的!老天爺聽到他的祈求,將綺繡還給了他!
匆匆回到赫連府,對府裡每人一臉難以置信或驚恐害怕完全視若無睹,赫連瑤華直抵他為綺繡特別建造的梅園,梅瓣飄飄紛墜,美若飛雪,他無心賞景,大步跨進房,房裡雕花洞門系綁的淺綠垂紗被風兒微微撩撥,款款生姿如浪,床幔間,隱約可見一道纖纖身影坐臥架子床中央,熟悉的翦影,舉手投足的嫻美姿態,教赫連瑤華雙眼一濕。
他屏息靠近,床幔後朦朧似霧的人影輕動,原先低垂的螓首緩慢轉動,朝向他佇足的方向望來,他撩開阻礙在兩人之間,一層一層薄如蟬翼的純白柔幔。
他怕動作太慢,她會如曇花一現,清醒只是片刻,在他見到她之前,她又會恢復原樣,失去生氣與活力地軟倒在床鋪;他更怕動作太快,撥開床幔之後發覺她隨之煙消雲散……
「綺繡……」
她還在,沒有倒下,沒有消失,削瘦許多的蒼白臉頰仍能看出往昔清妍美麗,如綢青絲由兩鬢邊流洩而下,滑過肩頸,覆住她泰半身軀,使她看起來更加弱不禁風,胸前白銀長命鎖,輝映她眸間的溫潤,她雙眼眨也不眨,與他互視。
「……我……不是已經……死掉了嗎?」太久不曾開口說話的嗓音,帶著艱辛的瘖啞,白皙容顏上佈滿困惑,對於自己身在此處感到茫然。
「綺繡!」赫連瑤華收臂抱緊她,牢牢地,將她鉗滿懷,捨不得放,他微微顫抖著,必須深深吸氣來克制翻騰躁動的狂喜情緒,她發間幽香繚繞在鼻前,他珍惜啄吻每綹青絲,自髮鬢吻至臉頰,一寸一寸,眷戀盤旋,輕移到她小巧挺直的鼻樑,綿密如雨的吻,貪婪地不肯止歇。
太久了,他有太久沒能摟著她、吻著她、感受著她暖熱氣息噴吐在他身上……
他糾纏廝磨著她微冷唇瓣,濕濡她、溫暖她、探索她,十指梳弄她柔軟綢發,唇舌吻得更深,此時此刻,他聽不見任何聲音,他太高興了……不,高興兩字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他不敢太使勁,怕她壞了、碎了,卻又不願意讓她離開他的懷抱半寸。
他的吻,混合輕喃她閨名的滿足喟歎。
「……我明明……死了……為什麼……」白綺繡細若蚊蚋的迷惑,從他口中含糊傳出,她好不容易才抬起輕輕顫動的柔荑,握住他的衣襟,試了幾回,終於收緊十指,攀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