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望她,失笑。她則對他眨眨眼,笑得滿臉賊。
「不懂規矩的丫頭,誰讓妳把蛇帶到這裡,要是傷了人,妳擔待得起嗎?」七公主揚起手就要往箴兒臉上打去,軒轅克及時抓住,救下她。
「那是藥婆剛送來,奴婢急著和公主出門,心想小青蛇滿乖的,帶在身上造不了反,誰知道……」她的臉全皺在一起。「溫柔美麗的公主們,看在軒轅將軍的份上,饒了奴婢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各位公主,請放心,軒轅克必不會讓青蛇傷了各位。」
說話同時,他朝曹璃方向望去,她讀書讀得正專心,彷彿沒發現週遭發生什麼事情,更沒發現服侍自己的宮女跑到外面生事。
軒轅克低下身和小宮女一起尋找著小青蛇。
找著找著,他耳邊突然有人輕聲道:「軒轅將軍,宮裡所有公主都沒人可以比得上我們家公主,她既美貌又聰慧,念了很多書,絕對不是個草包……」
意思是,其它公主都是草包?軒轅克又想笑了,這個宮女沒被好好教導,主子恐怕要擔不少責任。
「我們公主心地善良,有一身好本領,最喜歡幫助別人,她救過很多人哦,箴兒沒騙你,如果將軍不信,你去打聽打聽,我們公主是……」她還在極力推銷自己家的公主。
但她還沒來得及說出靜璃公主四個字,皇帝和麗妃娘娘先到了。
執事太監高喊一聲「皇上、娘娘駕到」之後,皇子公主和臣子們紛紛列席,軒轅克坐的地方離曹璃有些距離,況且她被排在公主席次之末,被幾個花枝招展的公主們一擋,他根本看不見她的身影。
他對這個美貌聰慧、不是草包的公主更有興趣了,望不見她,微微的遺憾填在胸口。
冗長的賀詞,不實的奉承,句句讚頌著皇帝的豐功偉業,文官們的話哄得皇帝龍心大悅……曹璃輕歎,這種場合真讓人厭煩!
好不容易阿諛賀詞結束,皇帝和麗妃舉杯,晚宴正式開始,舞姬上場,一曲一曲舞著太平盛世,人人笑逐顏開,熱熱鬧鬧的場合裡,唯獨曹璃蹙眉鬱鬱。
好不容易,趁著沒人注意,她讓箴兒稟告平日還算看顧自己的妍妃,說她有幾分醉意,要到園裡走走。
妍妃應了,曹璃帶著箴兒從宴會中溜開,也不敢走太遠,就怕父皇臨時召喚,明知可能性不大,她仍然小心翼翼,不落人口實。
曹璃在附近尋了一座亭子歇下,遠望會場裡的歌舞昇平,忍不住歎息。
「怎麼了,公主不開心?」箴兒在一旁問。
「箴兒,妳知道今年春汛,河水FL,淹沒秦淮一帶數十萬頃農地嗎?」
「奴婢聽說了。」
「百姓無家可歸,大水沖垮了房子,百姓流離失所,孤兒嗷嗷待哺。最可怕的是瘟疫四起,至今已死了幾萬條人命。」
這是王御醫從秦淮帶回來的消息,他說在那裡,缺糧缺藥,性命不如螻蟻。
「不是已經開倉賑糧了嗎?」
「那倉裡還有多少糧?那些糧裡又有多少是未腐能用的,吃下去,是救命還是傷命?那些貪官污吏不知百姓疾苦,一個個戴上歡樂面具在這裡歌功頌德,盛讚天顏……」曹璃歎息。
「這事兒,皇上知道嗎?」
她搖頭,就算父皇知道,恐怕也力不從心了吧。「箴兒,妳知道今日的宴會,花了內務府多少銀子?」
「不知。」
「加上待會兒施放的煙火,共要十八萬三千兩,這些銀子若是換成藥材送往秦淮,能救下多少性命呵,偏是吃吃喝喝一夜給花去。」她往後靠上樑柱,冰冰的柱子帶起幾分涼意。
「這事兒,咱們也使不上力,公主就別想了。」
是啊,是使不上力,秦淮那麼遠,她到不了,只能遙想。
「公主,還是想想軒轅將軍吧,奴婢看見他了,將軍果如傳說中一般,俊美無儔,不如……公主拜託妍妃,請她在皇上面前說話,把公主許配給將軍。」箴兒興致勃勃道。
「我不是說過,此事別再提了嗎?」
「為啥不提?公主已屆適婚之齡,況且不論心地、才學、見識都比其它公主好,不過就是塊疤兒,將軍要是有頭腦,怎麼也得選公主您啊。
「不管,公主不肯提,箴兒要為您出這個頭,妍妃受恩於德妃娘娘,薔妃的病,御醫看不好,還是公主投的藥石才救回一命,十五皇子墜馬差點兒成了跛子,也是公主醫好的,光是這些恩情,她們都該為公主說項。」
「傻箴兒,軒轅將軍是嫁不得的。」她看著一心為主的固執丫頭,歎氣搖頭。
「為什麼嫁不得?那麼好的一個人。」才見一眼,自己的心到現在還卜通卜通亂跳不止,要是公主能嫁給將軍,就再好不過了。
「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次,聽過後,馬上忘掉,知否?」曹璃拉住她認真地交代。
「奴婢知道。」箴兒因她的鄭重正色起來。
曹璃壓低聲音,低語道:「眼前朝廷有兩大支柱,一是宰相沈知清、一是將軍軒轅克,宰相黨羽眾多,學生滿天下,而將軍得民心、有志之士以他馬首是瞻。
「試想,倘若時局有變,會變成什麼樣子?宰相與將軍連手,擁麗妃之子念璋為帝,從此專擅朝政,雖為大曹天下,實為沈家天下?或者宰相與將軍抗衡,戰火四起、民不聊生?
「不管未來發展成什麼樣子,軒轅克必與父皇為敵,到時,夾在中間的公主豈能好做?所以,軒轅將軍嫁不得。」
「怎麼會這樣,是不是公主多慮?」箴兒急問。
「我倒希望真是自己多慮……記住,這些話半句都不能洩露出去,一洩露便坐實了禍國之心,若真是為我好,就什麼話都不要多說。」
「要不,公主把這些話告訴皇上去,讓皇上小心提防宰相和軒轅將軍。」
曹璃苦笑。現下,父皇除了麗妃和宰相,還聽得進誰的話?
「記不記得小鏡子?」
「記得,他在雍和宮當差,前陣子犯了事,被亂棍打死。」
「知道他犯了什麼?」
「不知。」
「他在背後說了一件事。」
「啥事?」
「麗妃的弟弟強搶民女且虐殺而亡,那女子還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而是京城謝太傅之女,這件事鬧大了,謝太傅上朝告御狀,沒想到皇上二話不說,把案子交給沈宰相審理,試想,父親會怎麼審自己的兒子?」
「自然是不了了之。」箴兒接話。
「若是不了了之就算了,謝太傅因此得罪了宰相,被判誣告,他不甘心,在獄裡上吊身亡,太傅家裡上下七十餘口,發配邊疆的發配邊疆、充軍的充軍,無一倖免。當時,小鏡子在背後同人說起這事兒,不巧被麗妃親耳聽見,下場……」她頓了頓,湊近箴兒恐嚇道:「妳是知道的。」
「那、那公主還說……」她急得跺腳,掩住公主的鼻口,引頸四下張望。
曹璃笑著推開她的手。「知道嚴重了?」
「知道了。」
「還托不托人去為我的婚事說項?」她狡獪問。
「不托、不托了,箴兒再也不敢自作主張。」箴兒朝著主子高舉五指。
「公主好見識。」
一道陌生男音突地傳來,丫頭一驚,連忙護在主子身前。
從陰暗處走出一名黑衫男子,他有一道剛毅的下巴,挺直的鼻樑如鬼斧劃過,深目薄唇,不怒自威,斜飛長眉之下,眼睛隱含熠熠鋒芒,神威凜凜,宛若天神。
第2章
書房裡,四名男子對坐。
在慶功宴裡出席的軒轅克、軒轅竟分列其中,一個神色淡定、氣度溫和;一個英氣勃發、有著王者威勢。
另外兩名是軒轅竟的謀士,一為邱燮文,三十歲左右,面容俊朗,雙目清冽,一派的溫文儒雅;另一名喚尉遲光,他有雙倔強的雙眼,像結了冰的水面,令人無法知道冰面不是暗流湍急。
或是平靜如鏡。
「改農為桑本是個利民方略,卻讓這一票人搞得烏煙瘴氣,著實可恨!」邱燮文恨恨道。
這個策略是軒轅克為皇帝獻上的,本意由朝廷調糧至秦淮借予百姓,讓百姓無後顧之憂,安心將農田改為桑田,這樣,每年生產的桑葉便可養出蠶繭千萬,再交由織造廠生產絲綢數十萬,高價賣到海外。
若政策順利推行下去的話,一方面能彌補國庫虧空,另一方面百姓可以增加五至六倍的營收,這本是雙贏的方略,沒想到上瞞下貪,竟搞出民亂。
「三十船的糧米硬被沈家如下,一貪便是八十萬兩,還向上報了個盜寇劫糧,百姓等不到借糧自然不肯改植桑苗,官員居然下令,趁春季潮訊炸毀堰門,淹了幾十縣百姓。」
軒轅克歎氣。再好的政策交給這群短利小人去辦,也會辦出大口子!
「州府無糧,百姓為了填飽肚子,將土地賤賣給富商,這一個官商勾結,又不知製造出多少個百萬大富官。」尉遲光面容閃過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