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徹夜長談,軒轅竟累癱在她床上,她沒趕他下床,那次他重傷,她沒躺上去的地方,現在躺上了。
靠近他,汲取他的體溫,曹璃想著,如果早知道自己的壽命沒有想像中長,她會不會……會不會不顧一切,先愛了再講?
她對毫無心機的鈺兒姑娘感到抱歉,曾經的信誓旦旦,到眼前竟然成為謊言,人事變遷啊,快得讓人難以招架。
不過,不會太久的,她保證。
昨夜他告訴她,鈺兒是他的責任、承諾,他絕對不會棄而不顧。
她笑著點頭,重複著同一句話,「守諾是種好德性。」
「你要我守諾?」
「是。」
「如果我守諾,你還願意愛我?」
「願意。」她願意愛他,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她的回答讓他安下心,他誤以為她不再要求專一,於是他再次下定決心,他也會為她讓步,她痛恨紅牆金瓦,他就給她一片藍天綠地;她熱愛行醫助人,他就國她完成希冀,她要的,他將傾全力相贈。
他告訴她,「共同生活那麼多年,我早將鈺兒當成親人。」
她說:「我懂。」
「以前,我不明白男人女人是怎麼回事?鈺兒一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把她當成親妹妹疼愛,寵她、溺她,總覺得她永遠長不大,以為只要娶回鈺兒就算完成終身大事,和和樂樂,不爭執,像過去一樣生活就很好,直到遇見你……我第一次有了想要一個女人的慾望。」
這是軒轅竟的甜言蜜語,不浮華誇飾,卻實在得教人安心。
她又點頭。「我懂。」
「我想要和你一輩子的念頭越來越盛,我愛你的感覺越來越深,我壓抑著,不斷告訴自己,成就國家大事,是我眼前最重要的任務。可,心底感覺並沒有因為壓抑而減緩,現在大事終於完成,我再無負擔,這次,我要為自己自私,靈樞,我要你的一過輩子,可以嗎?」
不善言詞的男子,能為她把話說到此,她相信一定有很多的愛在他背後支持。
「可以。」她笑了又笑,點頭點得有些瘋狂。她願意把一輩子送給他,雖然她的一輩子所剩不多了。
她的回答滿足了他的心。她說可以呢,她妥協了呢,她一向很固執的,可是她讓步了!軒轅竟雀躍歡騰,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她眼前。「除了專一,我可以給你其他所有想要的,說,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她想了半天,羞紅雙頰。「想要你愛我。」
「我會愛你,很愛、很愛。」
他縮緊了雙臂,緊緊圈住她的身體,他親親她的額、親親她的臉,親著她有些蒼白的雙唇,她冷冷的唇染上他的溫暖,軟得誘人,密合的身子,膠著的感情,此刻,他突然覺得,有了她,其他的都是次要。
之後,她窩在他懷裡,聽他不斷說話,他說家國大事,說軒轅克、邱先生、尉遲光……說他是怎麼組織起一個人材濟濟的未秧村。
她愛上聽他說話,她慢慢認識自己愛上的這個男人,是個怎麼樣的英雄人物,他雄才大略、滿懷抱負,她相信,他會名留青史。
天亮,兩人一夜無眠,卻都精神奕奕,軒轅竟偏過頭,問:「累了吧,睡一會兒,我讓箴兒別來吵你。」
「擔心你自己吧,天一亮又有得忙了。」
「不打緊,我身子骨好,你生病未癒,要休息再休息。」他拉住她的手,在唇邊一吻。她笑了,回握他大大的掌心。「知道了,嘮嘮叨叨像個老頭子。」
這時,外面出現一陣吵嚷聲,箴兒急急推門進來。「啟稟將軍、公主,軒轅將軍來訪。」
他們才下床,軒轅克就走了進來,他直直走向軒轅竟說:
「大哥,沈傅超抓走鈺兒,他要我們用靈樞姑娘去換鈺兒回來。」
軒轅竟與她交換一眼,他們都明白,玉面觀音名聲太盛,中了五石散毒的沈傅超定是找了許多大夫都無法解決,才會冒險抓鈺兒姑娘換人。
輕歎息,曹璃在心底埋怨,時間都不長了,怎還出現意外,讓不長的日子更短暫了!
如果他不說,她一定會主動要求讓自己去換回鈺兒姑娘的,用她所剩不多的日子去換一條美好的生命,怎麼樣,都是划算。
可是他說了,他按住她的肩頭說:「靈樞,你去把鈺兒換回來,好不好?」
所以她賭氣回答:「不,我要為自己自私一次。」
說完,她背過他。
在他決定鈺兒比靈樞重要,在他口口聲聲說愛她,說空谷幽蘭勝過繁華牡丹之後,他仍然決定要鈺兒、放棄靈樞時,她開始憤世嫉俗。
也是,一個殺父仇人之女,怎敵得過十幾年的交情?情啊、愛啊,不過是他哄人的工具,就像他腰間那把刀,是他殺人、立功名的工具;他給不起她專一,卻選擇對鈺兒專一;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把秤,而他心頭那把,已經做出決定,那個決定是——軒轅鈺重於曹璃。
就是這點不平吶!於是她搖頭,搖得沒半分商量餘地。
軒轅竟扳過曹璃的肩頭將她轉過來,她又鄭重地搖了頭。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好像想把她掐死,直接把她的屍體拿去交換似地,若不是太明白沈傅超要她去做什麼,他大概真的會這麼做。
軒轅克跳出來替她解難,「大哥,我不贊成拿靈柩姑娘去換,誰都知道沈傅超好色狠毒,女人到他手裡會怎麼被凌辱,我們怎能讓靈柩姑娘涉險!」
「所以鈺兒落在他手裡,你不擔心?」軒轅竟反問。
曹璃冷笑。原來啊,沈傅超好色狠毒,會凌辱女子,鈺兒姑娘落在他手裡需要被解救,她落入沈傅超手裡便無所謂?
沒錯,她早在被搶親的時候就失去「清白」,清白之於她,早就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她忿忿不平,理智被腦子排除。
「如果他敢動鈺兒一根寒毛,我發誓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軒轅克說。
「他死無葬身之地有用嗎?鈺兒還是傷了!不行,我得要在那之前把她給救回來。」他說得斬釘截鐵。
軒轅竟相信沈傅超要的是靈柩姑娘的醫術,絕不敢對她動手,可曹璃想不到他所想的,保況目前的她正在憤世嫉俗當中。
他那麼介意鈺兒傷不傷?是介意自己的妻子是否完璧,或是介意一個男子的驕傲與自尊心?至於靈柩,傷了?無所謂,反正不過是外人,他們沒有過命交情,她也當不了他的恩人。
曹璃明白,自己不該在這時候要小心眼兒,但軒轅竟的決定,讓她無法不任性。
如果,這是她唯一任性的機會,她為什麼要放棄?
突然間,疼痛跳了出來,不知是不是她之前的用藥壓制太過,毒發的速度才會反撲得又急又猛,不過一晚,胸痛就轉為四肢裡萬蟻鑽動,麻癢疼痛,她好想去抓抓手腳,卻明白這種動作無濟於事,她只會越抓越癢、越抓越痛……她死命咬住下唇。第三次了,她又在嘴裡嘗到血腥!冷汗汩汩自背後流出,才一下子,汗水濕透衣服,甚至額間汗水冒滾,像一道道小川流,她的指甲深陷入掌心,她必須把所有的力氣,拿來和這陣駭人的麻癢疼痛對抗。
所以她沒聽明白軒轅竟和軒轅克說了些什麼。
軒轅竟火大,「你們就這麼不信任我?我會安全把靈柩救出來的!」
「沈傅超身邊的死士那麼多,他對靈柩姑娘又誓在必得,何況靈柩姑娘在他手裡,我們根本得不了好處。如果靈柩姑娘真解除他身上的毒再加上那筆嚇人的財富,倘若他招兵買馬,再起殺戮,豈是百姓之福?」
「我不會給他機會。」
軒轅克反駁,「你把靈柩姑娘送過去,就是給他機會。」
在麻癢之後,曹璃身子開始發冷。這是書上沒提到的感覺,她明白了,這毒是個壞孩子,越是打它,它反撲得越凶狠。
四肢百骸彷彿結上冰柱,刺痛難挨,再也禁不住了,她跌坐在床沿,死命揪住床被,那是比麻癢更難受的感受,她張著嘴,大口大口喘息,被汗水濕透的背脊,恍若結了霜冰,冷進骨頭裡。
腰斬算什麼?千刀萬剮算什麼?她現下忍受的苦痛,比那些更嚇人!
如果軒轅竟不是太急著同軒轅克爭執,他會發現她不對勁,可惜,他正在為鈺兒的清白、鈺兒的性命與人爭,所以靈柩……不重要了……時間在指縫間緩緩流逝,終於,在曹璃耗盡了所有力氣之後,疼痛結束。
不過短短一刻鐘,她卻恍如隔世,痛過那陣,再世為人,現在,她想的已經不是可不可以活下來,而是該如何速死?是的,她被這個疼痛嚇壞了!
「大哥,冷靜一點,是鈺兒自己要跑到外面,發生這件事,她必須為自己的任性負責任。」
原來任性是要負責任的,她還以為不必呢,那麼她的任性會替自己換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