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諷刺軒轅將軍?諷刺名滿天下、百姓稱頌的大英雄?這可沒這個膽子。」她大笑。
「別人不敢,玉面觀音肯定是敢的。」她的名聲不比他差。
曹璃抿嘴。她珍惜可以這樣和他毫無顧忌談天說地的日子,只是沒有太多機會了吧?一待他登基、立後,帝位、皇朝確定,他們之間便是遙迢千里。
「靈樞,你曾說過,不想住進這道高牆裡?」
「對。」
「這是你從小住慣的地方,我以為你比任何女人都更能適應。」
「能適應不代表喜歡,我比較喜歡可以隨心所欲說真話、做真事的地方,我喜歡與人真心相往,不必用面具來防堵別人的惡意。」
「換句話說,如果不在這座深宮內苑,你可以考慮接受我。」
什麼?他的意思是為了她,要放棄帝位?怎麼可能!男人的雄心壯志,怎能屈服於小小的愛情?對女人而言,愛情是全世界,對男人來說,愛情只是閒暇娛樂。
不是、不是,她肯定是弄錯他的意思了。可,她還是差一點點就回答——「是的,我可以考慮。」
理智回籠,她提醒自己,他不過是在測試她的妥協度,千萬別上當受騙、別兀自托大!
四兩撥千金,她淺淺回了句,「你能對我專一?不行吧,你還有你的鈺兒。」
「鈺兒是我的承諾和責任,我不能棄她而去。」除非鈺兒願意想清楚,她對他是兄妹或男女之情。
「所以了,好好履行你的承諾與責任吧,承諾是很重要的東西,別隨意出品,輕了它的份量。」
「即使我讓步,你也……」不接受?
彷彿瞭解他的未竟之語,曹璃點頭拒絕了。他從沒有親口對她說過喜歡,但一個木訥的大將軍為她收集天下的藥書毒經,助她完成行醫天下的夢想,一次兩次企圖敲敲她對愛情的偏執,再笨,也知道他喜歡自己。
他們都是自抑的人,習慣把理智擺在感情前面,也許無人的夜裡會後悔自己的固執,會怨恨失落,但在清醒的白天,他們還有足夠能力讓彼此界定在友誼裡。
「對感情妥協,是一輩子的辛苦,我寧可因為得不到而遺憾,也不願得到後,才因為過度辛苦而埋怨。我深信,感情會因為埋怨而變質。」
母妃愛父皇一輩子,到頭來,不也在埋怨裡落下結局。前車之鑒主導了她對愛情的堅持,要改——難了!
「你太固執。」他雪亮的目光裡染出一道遺憾。
「若干年後,說不定你會感激我的固執。」
軒轅竟歎息了。從來,他沒喜歡過、欣賞過一個女人,像對她那樣!他或許不懂得那些生死纏綿,不懂得生生世世、亙古亙今,但他確定,他想要和她在一起,在很長很長的時間裡。
而這個時代,把女人拴在身邊最好的方式,就是將她娶進門,偏偏她,固執得讓人發狂!
深深望住曹璃,軒轅竟再次篤定,不管花多久時間,他都要說服她。
「好了,別討論這個。你今天要我進宮,總不會是為了測試我對這座後宮的忍受程度吧。」她轉開話題。
鈺兒姑娘早就隨軒轅克、軒轅竟一起住進宮裡,聽說住得很開心,今天逛春光園子,明日游淨心湖,天天都有新節目,她沒料錯,鈺兒姑娘比她更適合後宮。
「當然不是。」
「那麼,有什麼要我幫忙的?」
「你的皇奶奶想要見你。她深受宮變的打擊,精神不太好。」
「好,我馬上去見皇奶奶。」曹璃領路快步走去。
「我們一起去。」不由分說,軒轅竟牽起她的手。
這個突兀的動作擾亂了她,她直覺要抽回自己的手,但他的力氣大、手掌大,任她想盡了辦法也拉不回。
軒轅竟在前面走,臉上掛滿得意笑容;曹璃跟在後頭,有一點點不甘心,和小小的不願意。
這個人,不是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嗎?怎麼通行天下的道理到了他面前,就不成理了?
靈光閃過,她輕輕一笑,從囊袋裡取出金針,對準他肘後穴道刺下去,他一發麻,她就抽回自己的手。
曹璃加快腳步走在前頭,回眸,對他露齒一笑,「勉強別人是種不好的習性,要改。」
軒轅竟無可奈何笑了。「走慢點,我要領你去見皇奶奶。」
她沒回頭,朝著後頭的他揮揮手。「對皇宮,我比你還熟。」
她走了幾步,發現身後男子沒追上來,止行,緩緩回首,目光直落入一雙深眸裡。
四目相對、膠著,他那漆黑的眸子,映著她不敢承認的感情。
曹璃搖頭淺笑。這時並不適合表態什麼呀……偏偏頭,她轉過身,繼續走。
這回,軒轅竟追著她的背影,大步前行。他更加確定,這個女人,他要定了!
沈麗華抱著枕頭坐在床邊。
她雙目失神,身上的大紅袍服十幾日沒換過,綰上的百花髻散亂狼狽,她喃喃自語著,沒人聽得懂她口裡叨叨絮絮念著什麼。
服侍她的宮人們全躲到門外,不肯進屋。
「要不要再去找找軒轅將軍?皇太后再這樣下去不行啊。」
跟了沈麗華多年的宮女鵑兒愁眉道。
「小皇帝死啦、都改朝換代了,還說儒生皇太后,醒醒吧。」一個尖嗓子太監低聲不耐道。真倒楣,怎不派他去服侍軒轅將軍的妹妹,聽說軒轅姑娘又俏又美,待下人,半點架子都沒。
「可軒轅將軍待咱們皇太后是有情有義的呀,那日,若不是他來救駕,說不定咱們皇太后也、也……也和小皇帝一樣……」
鵑兒忍不住哽咽。
「這時候到哪裡去找軒轅將軍?他忙成那樣,沈家枝粗干大,要逮要抓的人那麼多,何況國事多如亂麻,一時間,理也理不清。」
「小芳前兒個不是找到人,說要替咱們給軒轅將軍傳話嗎?結果呢,到現在還沒個影兒。」
「會的,我信軒轅將軍,他待咱們皇太后是好的。」鵑兒安慰自己。
「去!去把軒轅克給我叫來!他說要保我皇兒當皇帝的!」
沈麗華突如其來的尖銳叫聲,嚇得鵑兒、小芳、太監寒毛直豎。
他們互視一眼,彼此推擠,誰也不肯移動腳步往裡頭去。
這段日子,沒人肯靠近皇太后,雖然覺得她很可憐,但她那瘋狂的模樣著實可怕。
遠遠地,軒轅克和迎面而來的曹璃、軒轅竟打了照面。
「大哥,你把靈樞姑娘找來了。」
他與大哥在御書房忙了十幾天,大夥兒每日都睡不到一個時辰,所有人都滿臉疲憊,只有大哥還是精神奕奕著,好像這樣的生活作息很正常,練武的人,果然與眾不同。
曹璃瞪了軒轅竟一眼。可惡的傢伙,居然沒告訴她麗太后發瘋的消息,若不是皇奶奶講了,她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他無可奈何聳肩。這個固執的女人,也不想想當初沈麗華是怎麼害她的,現在還急急趕來替她看病?他笑了,笑容裡飽含著無數甜蜜。
大哥……在笑?軒轅克不敢置信。大哥除了對鈺兒之外,似乎還沒有對其他女子笑過。
但大哥對鈺兒的笑裡,總是帶著三分無可奈何的寵溺,而對靈樞姑娘……他形容不出來,但確定那個眼光分明很不同。
「情況很糟嗎?」曹璃問軒轅克。
「不知道,前幾日聽宮人說,情況不是太好。」
「她口口聲聲要見二弟,看來麗太后對二弟著實放不下。」
軒轅竟接話。
這是……開玩笑?軒轅克第二次發呆。
大哥幾時會說笑話了?他忍不住再多看大哥與靈樞姑娘兩眼,發現他們正在互視彼此,兩個人的笑容、互動,親密自若。
從什麼時候起,他對靈樞姑娘始終沒有正式表明態度,那是因為他在等著大事竟成之後……因此,他晚了一步?
「別開玩笑,快點走,我有點擔心,那樣心高氣傲的人,怎麼受得了失敗?」
曹璃催促道。
失去孩子,是怎樣的沉慟?念璋是個天賦極高的孩子,父皇曾說,他的聰敏不輸當年的曹璃,若當時的麗妃、如今的麗太后別心急著排除異己,若是她能讓念璋慢慢長大、好好培養實力,到那個時候再登上皇位,誰可以欺凌?
「快走吧,玉面觀音忍受不了病者痛苦。」軒轅克說完,三人一前一後往麗太后寢宮走去。
進屋,曹璃望著沈麗華感觸極深。那個曾經威風八面、趾高氣揚,要把所有人踩在腳底下的麗妃,怎地淪落至此?
她的黑髮裡冒出一束束銀絲,眼角浮起深深的皺紋,才多久不見,她竟憔悴衰老得不復記憶?權勢到底是哪裡迷人呵,教人醉心追逐。
視線挪到她抱住手裡的枕頭,鼻酸湧上,曹璃抑不住淚意,垂眸,濕了雙睫。
可愛聰穎的小皇弟,好好一條生命呵,竟然死於大人們的爭權奪利,可悲他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已。
她向沈麗華走近,坐在床沿,不介意她身上發出陣陣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