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京城裡風聲鶴唳,許多人因妄議朝政被捕入獄,導致百姓更加怨恨朝廷,大曹岌岌可危,但上位都卻毫無所覺。
她不是個有野心的女人,大曹當不當家,她無所謂,她只有意別再教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她想,軒轅竟會是個好帝君吧……「為什麼不算賬?」軒轅克溫柔的聲音拉回她飄遠的心思。
「每個人都有一本賬要算,你欠我、我欠你,倘使每個人都要把賬打平,這世界會出現多少紛爭?況且,若不是父皇沒把本份盡好,怎麼會引來那麼多的人來找我算賬?」
「你能嚥下這口氣?」
曹璃反問:「不嚥下,可以讓自己過得更舒服?」
「你的性格,不像公主。」
「那公主應該是怎樣的?」她倒是好奇。
「就像那次我在頤啟園裡遇到的那些。」軒轅克說著。她笑了。
「其實,公主是一種很辛苦的行業。」
「行業?你有沒有說錯?」這倒是新鮮說法,把公主當成行業來形容。
「公主一生下來,就注定無法在父皇面前佔有地位,失望的不只是母妃,還有母妃背後的大家族。每個人都以為公主吃香喝辣、便宜佔盡……的確,表面上看起來是的。」
「公主一出生就有四個乳母、四個保母,有五名宮女、十五個下人在照顧,錦衣玉食,愛做啥就做啥。公主是人人羨慕的天皇貴胄,享有最好的生活……可是,你知道公主是用來做什麼的?」
「做什麼用的?」
「當國家出現對抗不了的敵人,公主是禮物;當父皇需要攏絡大臣,公主是賞賜;公主沒有自己的人生、沒有自己的意願,公主只是皇帝統領國家的一枚可用棋子。」
「聽起來,很悲哀。」軒轅克同情地注視了她一眼。
「悲傷的不只這些。你以為爭權奪利只有在朝廷上演?錯,後宮也有一出精彩戲碼天天在進行。受寵的公主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哪一天,父皇不再寵愛自己;不受寵的公主戰戰兢兢,行一步得看三步,一句話想出口,得喉間吞吐三次,我們得懂得趨吉避凶,否則一朝不慎,害的不只是自己!」
「身為公主要行事有節、進退有度,性格要綿裡藏針,含而不露,在後宮,真性情是種罪惡,而心機、城府,是後宮生存的必備條件。」
她出自一個齷齪的環境,得學著把真性情隱於面具後面,所以她好喜歡現在的自己,說話是為了想說話,而不是為了避禍,微笑是因為開心,而不是為了討好巴結,她真心企盼有一天,自己能像鈺兒那樣任性。
軒轅克笑了,「聽起來,我們家鈺兒比當公主幸福得多。」
那是個被寵壞的孩子,但她羨慕她。「也只有在備受寵愛的環境裡長大,才能養出這樣一副性子。」
「對啊,不知天高地厚,成天只會耍賴鬧脾氣……」
「厚,二哥在背後罵人!鈺兒不依。」
軒轅鈺不知道是幾時來的,一進門就大聲嚷嚷,她兩手握住軒轅竟的右掌,態度親暱。
他一身黑布袍,頎長的身影臨門而立,丰神俊朗,體態軒昂,那是個一出現就會霸佔人們注意的身影,曹璃的目光落在他們交握的雙手間,下意識地,她避開眼睛,望向軒轅克。
「誰敢罵你?有大哥替你撐腰。」他帶笑道。
軒轅克向前一步,曹璃理所當然隱在他身後。
「靈樞姑娘,你上回說要給我的雪櫻霜呢,已經說了好幾天都沒送來,捨不得嗎?」軒轅鈺的口氣一貫驕縱,聽久了便知她是有口無心,不是刻意教人難堪。
曹璃被點名,不得不從軒轅克背後走出來。
「抱歉,一直沒得空幫姑娘送去。」她走到櫃子旁,工作全交給藥鋪子裡的人。
軒轅鈺取了藥,湊近她道:「說好嘍,你不可以把雪櫻霜給別人用。」
她莞爾搖頭,不回話。
這藥,她是做出來給小小擦疤痕用的,那日鈺姑娘見了,硬拿走一瓶,誰曉得一擦上心,或許藥效太好,近日紛紛有人上門求藥,她全允下,如今鈺兒姑娘卻說不能給旁人用,不是教她左右為難。
「為什麼不可以給別人用?」軒轅克問。
「要是所有女人都跟我一樣白,那有什麼意思!」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可以這般理真氣壯地自私著,得用多少溺愛來慣?曹璃羨慕著。
「小心眼。」軒轅克點點妹妹的額頭。
「是啊,是啊,我就是小心眼,我要大哥的妻子比誰都美不成?」說著,她靠到軒轅竟的身上去,笑瞇眼道:「大哥,鈺兒可是都為你哦,你要懂得感激。」
他沒答話,目光淡淡地審視著曹璃,眼底閃過一絲心疼,眉緊繃。她的傷仍舊鮮明……即使他明白,那樣的傷不會容易褪去,心仍鬱鬱。
見大哥不語,軒轅鈺接話,「我早說啦,靈樞姑娘好得很,何必多跑一趟。走了、走了,咱們去找尉遲哥哥騎馬。」
曹璃低眉,繼續沉默。
氣氛有些古怪,軒轅克出聲,「騎什麼馬?大哥的傷沒全好,怎麼可以騎?」
「早好了,還能練拳呢。」親暱地在大哥手臂上槌一記,臉頰貼靠上。
「大哥,真的嗎?」他很意外,那麼深的傷口,不養一兩個月,怎會好?
「是真的,靈樞姑娘的醫術很高明。」軒轅竟的目光始終沒離開曹璃身上。
軒轅克輕笑,「看來,玉面觀音不是喊假的!」他的笑溫和淡雅,一身白衣更加飄逸空靈,他不著痕跡地走到她身邊,擋住大哥的眼光。
軒轅竟眉頭緊蹙,望了二弟一眼,但他仍是掛著春風笑臉,不沾塵、不惹是非的溫溫笑意。
「好了啦,在這裡好無聊,咱們出去走走。」軒轅鈺不滿地嘟起嘴。
「我有事和靈樞姑娘談,你們先說出去。」軒轅竟道。
「有什麼事我和二哥不能聽?」她不依。
「先出去。」他口氣裡有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神色一凝,軒轅克看看大哥,再看看曹璃,很快地恢復態若自然,拉起妹妹。
「走吧,我給你帶了禮物,去看看。」
屋裡,他看她,她望他,兩人都不說話。
受傷那天之後,他們只見過一次面,而那次他們扯東扯西,就是沒討論她的假疤痕。
軒轅竟很忙,忙著為新朝廷佈局、忙著在麗皇后和沈知清中間製造問題,而民間反彈聲浪越來越大就越利於他行事。
目前,十歲不到的小皇帝壓不過沈知清,麗皇后再厲害,不過是一介女流,所以沈知清一手操弄大權,逐步廢帝。
只不過,即便把持朝政多年,結黨營私、黨同伐異,仍有一群表面屈從,暗地裡不屑與之同流的臣子,這也是尉遲光可以輕易說服樂將軍按兵不動的主因,這些人,背地聯合起來也是一股強大的力量,她不知道軒轅竟掌握了這股力量幾分,但她猜,他勝券在握。
「你不以真面目示人,是為了趨吉避凶?」
軒轅竟一語揭穿她的多年佈置,難怪不問,因為只要他想,就可以不費力氣地對有事瞭然。
「你都聽到了?」她訝異的是,他竟然在屋外待那麼久。
「聽到你對二弟說的話?沒錯。」
曹璃點點頭,「這是順應,低調在後宮是件好事。」
「低調的方式很多,可沒聽說哪個公主需要用醜化自己來表態低調。」
她凝睇他。軒轅竟沒用逼迫的口吻強制她說,可奇怪的是,光他那雙淡定的眸子,就是會教人乖乖回答他的話。
想聽故事?當然可以,他也贈送了她不少故事。
「我六歲的時候,父皇對我特別寵愛有加,因為我的緣故,經常欽點母妃的牌子,當時的麗妃嫉恨,收買了母妃身邊的人,在夜裡造成一場火災,雖然火勢很快就被撲滅了,但母妃前思後想覺得不對勁,暗地請文婆婆來——」
「文婆婆是誰?」軒轅竟打斷地問。
「她是宮裡的藥婆、我的師傅,也是我和母妃仰賴的人,她傳我一身醫術,我五歲就跟著她習醫。婆婆用銀針紮了寢宮裡所有宮女的穴道,被收買的那名宮女禁不住疼痛,說出了實話。 」
「為了一勞永逸,婆婆將計就計,在我臉頰上貼上傷疤,說是那場大火惹的禍。父皇見我燒成這樣,狠狠地責罰了母妃和宮女,從此,便很少召見我們。」
「這個沈麗華,連六歲的孩童都下得了手!」他握緊的拳頭,發出咯咯聲響,暴張的青筋在額間張揚。
曹璃明白,自己該對他保持距離的,她沒忘記他有一個嬌俏可人、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安撫他。
輕輕走近,雙手包裹起他緊繃的拳頭,慢慢鬆開他的五指。
她笑著,像一股清泉,滑過他心間。
「放心,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雖然這宮裡人都是看高踩低,但因為文婆婆的計策,讓我免去許多麻煩。我可以安心習醫,再沒人來煩我,宮裡挑公主遠嫁異邦和親,我總能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