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樣一大篇,他有些後悔,大概是今天太累了,才會對她失卻耐心,是他的錯,但他不打算今晚道歉。
搖搖頭,他離開座位,但走出辦公室時沒忘記叮嚀她一句,「記得把飯吃完,你的胃禁不起折騰。」
他走了之後,辦公室突然變得空蕩蕩,久違了的孤單感突然搶灘襲擊,她被攻得措手不及,驀地回頭,燈火闌珊處已經沒有他的身影。
已經很久了,她很少這般滿是不安全感過,偌大的辦公室裡只不過少了他的身影,她開始看見寂寞……
劉若依低頭,見菜餚裡有紅蘿蔔,一怔。
以往他會細心地把它們挑到自己的碗中,一面挑一面說:「唉,你這個偏食的傢伙,將來怎麼教育小孩?」
再看見菜裡面有肥肉,肥滋滋的,會讓人心臟血管堵塞的那種,想起他老是禁止她吃,卻忍不住為了她滿足的笑臉,夾菜時把肥肉夾到餐盒中。
他總是遷就她,雖然她不見得正確。
他曾說:「如果有一個人會因為一個人的笑臉而快樂,那麼,他一定很愛那個人。」而他熱愛她的笑顏。
他不逼迫、不強求,把「沒關係」掛在嘴邊,還說只要她開心,他樂意說一輩子的沒關係……但她否定了他所有的努力。他果然冤枉……
緩緩歎氣,她對著窗戶反射出來的自己,輕輕說了一句——「劉若依,你真的很過分。」
收起便當盒,泡了一杯烏龍茶,劉若依脫掉高跟鞋,勾著腳,整個人縮進辦公椅裡,想著過去、想著未來、想著高中時期、想著過去六個月裡,她不能否認他對自己的用心,不能否認自己的膽小。
她自問,如果為了害怕冒險放棄他,若干年後她會不會憎恨自己?
她想了很久,喝下一杯又一杯的茶,想得東方已泛起一絲魚肚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充滿血絲……
這天清晨,盧歙收到一封簡訊——
不捨:等你不那麼生氣,可不可以試著幫我,我不想再當膽小鬼,我想試著享受愛情。依依。
於是這天,他沒進公司,在家裡的電腦桌前,做出一份完整的愛情企劃書。
尾聲
告別式結束,送走盧可卿後,劉若依沒有離開,她坐在父親的書房裡,靜靜地看著書桌上的照片,那是她和媽咪的合照,照片裡的她們笑得開朗。
「你小時候很喜歡吃玉米,常常坐在台階上,像松鼠一樣,把整根玉米啃得乾乾淨淨。」
「我記得,我會把玉米桿收起來,等你下班回來,向你炫耀。」
現在想想只覺得好笑,這有什麼好炫耀的,不過是一根玉米。
劉若依望向父親。他老了,微霜的鬢髮讓他少了幾分當年的風流瀟灑,他充滿落寞的雙眼,有著深刻的風霜。
「記得我才停好車子,你就會衝出來,拿著一根被啃光的玉米桿大叫,『Dad、Dad!』看著你圓圓的臉上滿滿的驕傲,我心裡總想,瞧,我女兒多厲害,才三歲就會把玉米啃得這麼乾淨,將來她一定會變成農委會主委。」劉奇邦說完,忍不住笑瞇眼。
「後來我跟你要錢買零食時,你說我會變成經濟部長的。」
「對啊,你都不知道自己數鈔票時,神情有多專注。」
「Dad,在你眼中,我是全世界最好的,對吧。」
「對,沒有人可以比得上你。」
「既然這樣,你怎麼捨得丟掉我?」
「對不起,我一直被灌輸自己是獨生子,必須擔起傳宗接代責任的觀念,所以才會年紀輕輕就娶了你媽咪,因我想生很多小孩,沒想到天不從人願。
「可卿肚子裡的孩子帶給我很大希望,我貪心,以為自己可以用錢留下你,沒想到幼庭寧願辛苦也不願意放棄你,而你更是用一種讓人震撼的態度,而且我不得不做出選擇。
「我對不起幼庭更對不起你,我想,老天用一種公平的方式補償了你和幼庭,也懲罰了我和可卿。」
「你愛過媽咪嗎?」
「不愛怎麼會結婚?」
「愛了怎麼捨得放棄?」
「大錯已經鑄成,就算不放棄,我還是對不起幼庭。若依,不要因為Dad對愛情的不堅定而懷疑天底下所有男人,世界上有許多男人願意傾盡所有,守護妻子、守護家庭,就像你現在的父親那樣。」
「是啊。」劉若依點頭同意。「我很愛他。」
「周宇節的確值得你愛。雖然我心裡很嫉妒,但我必須感激他,感激他代替我照顧你、疼惜你,感激他陪著你和幼庭走過那段艱辛。若依,可不可以告訴Dad,你媽咪出車禍那天,為什麼你沒想到打電話,向我求助?」
「那個時候我很恨你,如果你不是那樣寵我,或許我不會恨得那樣深。Dad,你真正該感激爸爸的是,因為他的教導,讓我不對人性失望,讓我相信仇恨於人生無意義,也讓我學會寬容。」
「周宇節是個值得佩服的男人,我比不上他,他是個成功的父親。」
直到這刻,她才明白,自己是真正放下了。
劉若依笑著說:「是啊,能夠當他的女兒很幸運,不過我也很高興,曾經是您的女兒。」那些年,Dad對她的愛,她沒忘記過。
「曾經?意思是……以後不再是我的女兒?」他的眉頭皺苦了。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奇邦苦苦一笑,坐到女兒身邊,輕輕攬過她的肩膀。「我明白,是Dad做得不夠好。」
她以為很難跨過的鴻溝竟然輕輕地,讓她一躍而過。
轉開話題,她不再想過去。「Dad,有空我幫你染頭髮好不好?等你又變成大帥哥,我陪你去尋找人生第二春!」
奇邦一笑,眼底閃過晶瑩,心底滿是驕傲。他的女兒,這是他的女兒啊……
門口傳來兩聲敲打,盧歙拿著厚厚的牛皮紙袋走進來。
奇邦鬆開女兒,問他說:「你爸媽還好嗎?」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是人生至慟。
「還好,大姊生病已經很長一段時間,爸媽早就料想到了。」
「是啊,離開對可卿而言才是解脫。」
盧歙把牛皮紙袋交到他手中,他則轉手遞給女兒。
「Dad,這是?」
「我知道,你已經透過阿歙告訴我,你不要我的東西,我很自私,彌補你和幼庭後我才能得到快樂,所以請你不要拒絕讓我快樂,除非你仍然對我感到憤怒。」
裡面有曜林百貨四成的股票基金和保險、三棟房子和上億存款,不是他全部財產,但也過半。
看著父親的懇切表情,她拒絕不了,鬆開眉頭,故作輕鬆道:「我知道了,你是在買一個機會,Dad,你真是奸商,我爸爸怎麼贏得了你?」
奇邦和盧歙互視一眼,都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
劉若依笑彎眉頭說:「我爸爸已經約好,由他在婚禮上牽著我走過紅毯,可是現在……Dad,你給了這麼多的嫁妝,不讓你陪我走紅毯好像有點過分,算了,反正我爸還有翔關可以牽,這機會就留給Dad了。」
婚禮?盧歙驚喜地望向她。
看著他的傻樣,誰會相信他是今年剛榮登「最具影響力領導人年度排行榜」的新秀?劉若依不禁笑了,橫他一眼,問:「你那個表情是不想娶嗎?好啊,Dad,把嫁妝收回去。」
「不准!」盧歙說。
「不可以!」奇邦也出了聲。
看著兩人,她調皮大笑。今年的夏天,真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