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得花容失色,撇過發白的臉蛋,不理他,逕自穿過社區中庭,往電梯的方向走。
他跟上去。
「你跟來幹麼?」
「我有話跟你說。」
「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要搬回來。」
「什麼?」夢珊驚駭,停下腳步,轉身望他。「你說什麼?」
「我要搬回來。」他冷靜地重複。
這怎麼回事?夢珊怔忡。自從他母親離開後,他一直沒跟她聯絡,她以為這代表他對自己的不在乎,沒想到他竟忽然說要搬回來。
「為什麼?」她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是租了一問商務公寓嗎?」
他目光一黯,眼神很複雜。「租約到期了。」
「到期了可以再續啊!」她揚眉,仔細觀察他彷彿陷人掙扎的神情。
「太麻煩了。」他的理由很奇怪。「而且我不習慣住那種地方,太冰冷,沒有家的感覺。」
「那你怎麼不另外找一間房子?」以他的經濟能力,要租要買都不是問題。
他嚴厲地瞪她一眼。「我工作很忙,沒空。」
那請中介找啊!她差點想嗆回去,轉念一想,卻又忍住。
他當然不是因為怕麻煩,或找不到地方住,才堅持搬回來,他是想再度與她共處一個屋簷下。
難道他……畢竟還是在意她的?
一念及此,夢珊驀地心跳加速,忙轉過頭,不敢看他。
他是否也和她一樣,經過那火熱的夜晚之後,冰凝的心房又有某處悄悄融化,異樣地悸動著?
他是不是……後侮跟她離婚?
「你……咳咳!」她清清喉嚨,故意裝出一副不在乎的語調。「你想住到什麼時候?」
「怎麼?急著趕我走嗎?」他神色怪異。「你怕我住在這裡,妨礙你交新的男朋友?」
聽出他話裡藏不住的酸味,夢珊偷偷抿唇。「是有點不方便。」她淡淡地說,走向電梯。
身後的跫音重重地追過來,充分顯示主人不悅的情緒。
「你該不會真的對Jacky有興趣?」
「有沒有興趣不用你管。」夢珊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鍵。「總之你要搬過來可以,我們各過各的,不准打擾對方的生活。」說著,她斂眸,從眼睫下偷窺他。
他咬牙切齒,臉色十分難看。
她忍不住想笑。「怎樣?你答不答應這個條件?」
他瞇起眼,陰沈地盯著她好半晌——
「好!我們就各過各的,互不干擾!」
第八章
各過各的,互不干擾。
這是她開的條件,他謹記在心,也確實執行。
只是,也執行得太徹底了吧?
又是一個清新的早晨,夢珊一面刷牙,一面在心裡哀歎。
自從搬回來後,他便一直住在客房,兩人的生活領域各自分開,用不同的浴室,客廳是她的,餐廳是他的,至於廚房則是共享,但冰箱卻劃分成兩半,不准越線。
他以為他們現在還是小學生嗎?還畫線呢!
可是那一板一眼的男人就是那樣,既然說好了各過各的生活,他就堅決嚴守規矩。
他連早餐,也是自己做自己吃,每回當她對著餐桌上的豐盛料理流口水,他卻不肯分她一點。
小氣的男人,真小氣!
她簡直快氣炸了,可又不肯認輸開口向他乞食,只能故意惹他不高興。
昨晚,她故意不洗喝完的咖啡杯、茶杯,連泡麵空碗也堆在屬於她那一半的水槽裡,考驗他的潔癖。
她看得出來他一直忍、忍、忍,直到忍不住,大皺眉頭。
「喂,你不洗碗嗎?」
「我現在沒空。」她好整以暇地回應。
「你哪裡沒空了?」
「我在看連續劇。」
「看連續劇有那麼重要嗎?」
「對,很重要。」她對他扮鬼臉。
他氣到快抓狂,臉色鐵青。「好,你不洗,我幫你洗總行了吧?」他妥協。
「誰說你可以幫我洗了?」她才不讓他好過。「我就是不洗,我要放在水槽裡。」
「你想放到什麼時候?」
「放到我高興為止。」
「余、夢、珊!」他衝過來,眼看就想伸手掐她頸子。
她才不怕。「怎樣?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各過各的生活,你管我洗不洗碗?」
「你影響到我的生活環境!」他怒吼。他眼皮下的世界,容不得一絲髒亂。
「你才影響我的生活品質呢!」她不甘示弱地回嗆,搗住耳朵。「好吵的噪音,有幾分貝啊?」
「顯然還不夠殺死你。」他恨恨地磨牙。
「喂,你這人怎麼這麼壞心啊?居然想整死同居的室友?好可怕喔!」她委屈地眨眼,裝柔弱。
他快瘋了。「可怕的人是你,余夢珊,明明是女人家,生活卻那麼邋遢,不洗碗,不打掃,穿過的衣服亂丟,曬乾的衣服也不折,什麼家事都不做,哪個男人敢娶你啊?」
「你——」她被他一連串的叨念傷得自尊受損。「你不就娶了我嗎?」
他冷嗤。「幸好我們已經離婚了。」
什麼嘛!
一念及此,夢珊收回思緒,抓起漱口杯,灌了一大口水在嘴裡咕嚕,然後洩憤似地吐出來。
真可惡,太可惡了!那男人,真懂得如何刺傷一個女人,幸虧她夠硬氣,不然早被他傷得體無完膚了。
只是當時她雖然能撐住不讓他發現自己的受傷,現在獨自面對鏡中蒼白的容顏,卻覺得心好酸,眼眶不爭氣地刺痛。
她以為他搬回來是試圖挽回什麼,早知道他們只是繼續傷害彼此,她絕不會同意跟他共住一個屋簷下。
好聚好散,不好嗎?為什麼要弄到彼此都恨透了對方,為什麼要讓他發現自己私底下不堪的一面?
她寧願在他心裡,她永遠是跟他戀愛時的那個形象,甜美、可愛、難以捉摸。
現實總是醜陋的,不是嗎?
眼淚無聲地墜落,夢珊低頭洗臉,讓水花衝去自己的脆弱,擦乾臉,她用化妝品武裝自己……
「夢珊!」關友和敲她房門。
她不理會,仔細用腮紅修飾蒼白的臉頰。
「夢珊?」他的語氣染上一絲焦急。
她仍然不理他。
他終於顧不得紳士風度,自行開門衝進她房裡,左右張望,見她原來坐在化妝台前,鬆了一口氣,卻也懊惱地擰眉。
「我剛剛叫你,你幹麼不應?」
「有什麼好應的?」她淡淡冷哼。
「至少讓我知道你還活著!」他瞪她。「我看上班時間快到了,你卻一點動靜也沒有,還以為你發生什麼事了。」
「現在你看到啦,我好得很。」
他緊盯她,不說話。
看什麼看?她蹙眉。「你可以出去了吧?」
「你臉色好像不太好?」他沒理會她的逐客令,逕自探問。
還看得出來?夢珊鬱悶地瞪著鏡子。她明明已經努力修飾臉色了啊!「不用你管。」
「是不是昨天晚上沒睡好?」他追問。
「就說了不用你管!」她不耐地回應,站起身,拿起皮包。「我要去上班了。」
「等等!」經過他身邊時,他伸手拽住她。「你不吃早餐?」
「不吃了,來不及。」說著,她甩開他的手,往大門口走去。
他跟在後頭,審視她的背影——是他的錯覺嗎?怎麼覺得她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
前幾天她起碼早上還會泡杯牛奶,吃幾片餅乾,今天卻什麼都不吃,撐得住嗎?
「喂,路上買點什麼吃吧。」他忍不住叮嚀。早餐可是一天活力的泉源,不是嗎?當初兩人交往時,她會帶他去吃那麼好吃的清粥小菜,怎麼自己卻是這麼隨隨便便就打發?
看她背影又晃了一下,他心一扯,提起公文包追上去。
「夢珊,你聽見我的話沒?」
「聽到了啦!」她不耐煩地回頭。「你這人怎麼這麼嘮叨啊?」
「我是為你好。」真是狗咬呂洞賓。他不悅。
「不是說了,各過各的生活嗎?你管我那麼多幹麼?」
又來了!每回兩人一起爭執,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提醒他這一點——沒錯,他知道這是她答應跟他「同居」的條件,但也不必每次都拿這個來「刺」他吧?
她就那麼急著跟他劃清界限?就那麼不希望跟他再有牽扯?
關友和沈下臉,神情緊繃。「我送你去公司。」
「你送我?」她訝然回眸。
「對。」她今天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好,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去。
「你幹麼送我?我可以坐捷運去,很方便。」
「現在這種時間,擠捷運你很開心嗎?」他沒好氣地瞪她。
「開不開心不用你管,反正我們——」
又要說那句不中聽的話了嗎?
關友和搶先一步打斷她。「我說我送你。」他刻意冷淡地撂話。「你忘了嗎?今天我剛好也要去你公司開會。」
「開會?」她愣了愣。
「今天早上十點,我們有約。你忘了嗎?」
她想起來了,他們今天的確有約。「不過你不是把這個案子交給呂文芳負責了嗎?幹麼親自來?」
「今天要討論的內容比較重要,所以我一定得到。」事實上他不到也可以,只是他不想承認。「別再廢話了,既然我們要去同一個地方,你就讓我順路送一程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