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夏兄若是有意,留個京中落腳的客棧地址,回頭咱們可以再詳談。」
見把對方哄得心花怒放,殷玉書趁勢又續道:「可我最近也在發愁呢,本來有筆買賣在邊境附近,但聽說那裡有盜匪出沒,怕商隊遭劫啊。夏兄既然常在兩國之間走動,有沒有打通關節的好辦法?」
姓夏的此時笑答,「看來你真是在國內做慣安穩生意了,盜匪也有盜匪的道,你只要餵飽銀子,他們也不會和你過不去。我認得一人,就是盜匪的頭目,姓周,做事還算有義氣,只要收了你的銀子,就不會與你為難。你若有興趣認識,我可以昔你修書一封,引薦你們認識。」
「那自然是好。只是……我身為皇商,又和盜匪結交,若是讓官府知道了,會不會……」
「自古官匪成一家,這道理你還不知道嗎?」姓夏的哈哈笑了,「周峰雖然是盜匪,當年也是官場出身,只是因為犯了事才逃到山上。不過他和上面的官家還是有勾結,你送的好處有一部分他還要拿去餵官家,但那些就是他的道兒了,不會說與你知曉。」
他微微一笑,「周峰?好,那就少不得要麻煩夏兄了。不管事情成或不成,我的謝禮是要備下的,明日就送到夏兄的客棧去。」
第7章(1)
姓夏的走後,薛琬容收了琴音,抬頭看向殷玉書。
他斜坐在長長的軟榻上,微笑望著她,「你們家小姐連琴都教你?還是小姐學琴的時候,你也跟著學了?」
她被問住了,總覺得他話裡有話,自己似乎無論怎麼回答都會出錯,只得溫碗一笑,低頭擦拭著琴弦說:「這琴算不上好,琴音不夠古雅。但聽爺似乎是要和那人說秘密的事情,怕外面的人聽到,奴婢就壯著膽子在爺面前獻醜了。」
「我不懂琴,但你的確是幫了我一個忙。」他呼出了一口長氣,伸出一指勾了勾,「琬兒,你過來。」
她離開琴台,緩步走向他,屈膝在他面前,「爺,是要現在走了嗎?」
他坐起身,眼中帶著幾分微囊的醉意,今日為了和夏姓商人聊出想要的秘密,他不得不陪著喝了幾杯。聽著青樓上下熱鬧的聲音,身處一片迷離燈火下,他也不禁有幾分飄飄然了。
伸出去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緩緩勾回後落在她的後頸上,眼前這雙秋水般的眼眸柔如雲、輕似風,他已許久不曾見過這麼乾淨的眼神了。
只是……這個人又是誰送到他面前的呢?
忽然間,他將她拉到眼前,本就咫尺的距離倏然重迭在一起,久已渴盼的紅潤雙唇被他採擷,一朝得償,果真如想像中般柔軟清新,而芳唇帶著嬌怯,惡惡發抖著,讓他情不自禁箍緊她的纖腰,不准她惶恐逃離。
「琬兒,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若你有事騙我,可以現在說出來。天大的事,我都會替你做主。」一吻方休,他壓抑著胸口的激盪,一字一句說。
她的眼神已變得迷亂,唇上、鼻前都是他的氣息,在這一刻,她已當自己是他的人了,恨不得可以隨時為他去死。
但他的這句話敲進她心裡,又讓她一下子從美夢中驚醒,她知道他必是一直對她有懷疑,也許,還猜到了些什麼?
說還是不說?她咬著唇,快速在心中權衡著利弊。
說了又能怎樣?他能與聖旨抗衡嗎?不說……她至少還有留下來的可能。
於是,她咬緊牙關道:「爺不用多想了,奴婢沒有什麼天大的事可瞞您。」
殷玉書望定她,似是要一直望到她的眼裡去,恨不能望穿她的心。
一陣默然後,他在心中輕輕一歎。罷了,不逼她了,她不說自有她的苦衷,反正他已承諾天大的事都會替她做主,這不是一紙空談。
這丫頭,生來注定是要牽扯他的五臟六肺,他既已抱住她,就不是為了放手。
這晚,他牽著她的手返回殷府,她有諸多羞澀顧慮,本不敢這樣大膽地和他在街上牽手同行,但他卻說月色很好,只有並肩同行才能一起品賞月華的美妙。
「那天你給我續的半闕詞中,我最喜歡那一段『莫笑天宮多歧路,且看長歌踏千山。駕青鶯。自上九天攬月還。』……以前我不知,原來一個姑娘家竟也會有這樣的豪情。」
聽他重提那件事,薛琬容還是很不好意思,「我只是胡寫的,其實那不是我的豪情,那是我眼中爺該有的樣子。」
「讓你這樣一說,我還真怕自己會辜負了你的期望。」殷玉書笑道。「等日後回了越城,總算有人能和我一起讀詩寫詞了。自從鎮守越城後,書卷上的事情我疏懶了很多,總覺得都不是一個軍人該做的本分。」
「可是爺看上去很有書卷氣,第一眼見到爺的時候,我還以為爺是應舉的世家公子。」
「這麼說來,你分辨人的本事實在很差。」
「是嗎?奴婢倒很慶幸當初在危難關頭,向爺求救,否則今日的我,也許就是這青樓女子中的一名了。」
他輕歎道:「是啊,世間的緣分總是難測。原本我回京的路線不是走那裡,是因為中途遇雨、橋樑被衝斷才臨時決定改道……這大概就是天意了。」
「爺這輩子……讓您最為難的事情是什麼?」
殷玉書想了想,「還記得你曾和我說過的官場之道嗎?」
「奴婢不過是信口胡說的。」
他搖搖頭,「不是信口胡說,若非在官場歷練過的人,未必知道這樣深刻的道理。官場無知己,你說的對,在這官場之中人人都戴著面具過日子,今日與你把酒言歡的密友,明日就有可能是陷害你銀檔入獄的死敵。若說我有為難之處,就是我身處官場之中,也不得不戴著面具過日子,與人交心、傾身交託……只是詩書中的文人之夢罷了。」
薛琬容不解地問:「諸葛及漢庭,難道不是爺可以交心交託的人嗎?」
「他們是我的屬下,有些話不便和他們說得太明白。主子與屬下之間最好不要太密切,若密切到如同摯發般親近,很多事就不好吩咐他們去做了。」說到這裡,他望著她忽然一笑,「好在現在有個你了,我的心裡話也可以有人聽一聽。」
「我?我沒有本事為爺分擔那些天大的愁事……」
「不需要你分擔什麼,你只要坐在我身邊,靜靜聽我說就好了。」
他的每一句話,她聽來都感動莫名,她何德何能,竟能得他垂青?
她心中頗多羞愧,昨夜思來想去的逃跑計劃,就此也算是付諸東流了。
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她便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他察覺到了,低頭問:「是不是穿得太單薄了?我倒忘了讓他們多給你備一套衣服。現在穿這身衣服回府去,是有些不妥。」
「沒事,我悄悄回房去換,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的。」
安靜的夜幕下,突然響起疾風勁雨般的馬蹄聲,遠處有一人飛騎而來,馬還未到跟前,聲音已至——
「是爺嗎?請速回府!」
兩人同時一震,聽出那是諸葛涵的聲音。
再下一瞬,他已經跳下馬,一邊行禮一邊焦急地說道:「可找到爺了,府中出事了」
堂堂鎮國將軍府能出多大的事,竟讓諸葛如此驚慌失措?殷玉書沉聲問:「出什麼事了?」
諸葛涵看了眼站在旁邊的薛琬容,低頭回答,「老夫人今天晚飯之前突然上吐下瀉,府中大夫診治說像是中毒了,如今連太醫都已被請到府中急救,老將軍急得到處找爺和……這丫頭。」
「找琬兒?」殷玉書飛快躍上他騎來的那匹馬,困惑於父親的命令,「這件事和琬兒有什麼關係?」
「因為老夫人在晚飯前只喝了一碗湯,從廚房主事到府裡的丫環都是府中的老人,只有琬兒是新人,卻接觸到這碗湯,而且,據說這湯還是她一手促成,老將軍知道後大為震怒,說一定要拿她是問。」
「胡鬧! 」殷玉書聽了神情更加陰冷,向一臉震驚的薛琬容伸出手,「跟我回府澄清這件事。」
「爺,這件事真的與我無關……」她沒想到這麼一會兒工夫府內就出這樣的大事,但她不曾有過害人之心。
他皺緊雙眉,「我說過,天大的事有我為你頂著,你還不信我嗎?跟我走! 」
她咬緊朱唇,將手遞出去,被他一下子拉上馬背。
這是第二次與他共騎了,可這一次的未來路途卻比上一次更凶險,她彷彿已經看到烏雲重重,如黑幕般遮天蔽日地向她壓下來——
當殷玉書帶著薛琬容回到鎮國將軍府時,府內所有的家丁婢女都已聚集在老夫人的院外,探頭探腦地看著裡面的動靜,人人都在竊竊私語。
他站在眾人背後,朗聲道:「我殷家幾時變得這樣沒規矩?難道你們都無事可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