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是盧老闆讓我上來瞧人,等會兒我就走,不給你添麻煩。」
玉翠仍硬著臉色坐守一旁,聞懷譽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紀曉笙好不容易見了熟識主人,動容地擱筆相迎。
「懷譽哥怎麼會來?」
聞懷譽見她左側頭髮參差,有些被剪得短至肩頭,不禁愣住。
「這是盧老闆給的小懲罰。」她哂笑道。「懷譽哥還沒說怎麼會來呢。」
不忍卒睹,聞懷譽撇開臉。
「我……咳咳,我是聽說你盧老闆這兒,怕你出事兒,過來看看。」
「聽說?聽誰說?」聲裡有一絲期待。
「咳,你也知道,我們聞家在珠寶方面經營百年,各方消息還算靈通。」
「這樣……」她揚眉,沒忽略聞懷譽眼神閃爍,故做隨意閒聊道:「唉,我在這兒倒也平安,只是御店競賽前,盧老闆恐怕不會放我走。」
「妹子不用擔心,盧老闆還算明理人。」見紀曉笙不認同地瞪大眼,咳兩聲要她按捺住脾氣。「咳嗯,總之妹子忍耐些,要記得吃飯,若實在吃不下,撕點白饅頭也好啊,這鋪裡廚娘做的白饅頭不錯。」
「白饅頭?」
「是啊,呃……玉翠姑娘也吃過,滋味確實好,對吧?」
玉翠冷笑不答,聞懷譽只得自己接話。
「呃,總之妹子要吃飯才行,可別餓壞自個兒,盧老闆不會真為難你,不必太擔心。」
「謝懷譽哥關心,曉笙會記住。」起身,沒錯過他提到饅頭時都刻意眨眼。
「那好,呃……我也不能久待,你好自為之。」起身,要紀曉笙別送。
「懷譽哥請等等。這頭髮的事,還請您別告訴別人。姑娘家愛漂亮,我不想被人取笑,再說也不是什麼值得告訴別人的好事,要是說了讓人困擾,那可不好,您說對吧?」
「……好吧。」聞懷譽吶吶答應,猜想她大概是不想讓南二爺知道。
「離御店競賽還有一個月,你……保重。」
「是,謝謝懷譽哥跑這一趟。」
「啊。」見她真摯道謝,聞懷譽尷尬低下頭。想到無能幫她,
自家又曾與盧老闆一般犯下醜陋行徑,心裡有愧,匆匆走了。
一個月後。
春日融融,天高氣爽,京師大街卻瀰漫緊肅氛圍。
紀曉笙頭戴帷帽跟在盧老闆後頭,玉翠殿後,三人準備往春棠酒樓去。
才踏出第一珠寶鋪大門,南若臨便從停駐一旁的馬車上踱下,看來像是恭候已久。
「盧老闆,今日已是選店日子,曉笙可以回春曉閣了吧?」
盧老闆得意地斜眼睞去,橫豎紀曉笙在他鋪裡待一個月,所有圖都被第一珠寶鋪囊括,想來春曉閣今日是完了。
「哼,要就帶回去吧。」甩袖上了轎子,玉翠也睨過兩人,碎跑跟在轎邊。
總算是……自由了呀。
紀曉笙吁口氣,走到他身旁。「哥哥帶上東西了吧?」
南若臨意味深長凝視她,低聲道:「鐵石先送去了。」
「那就好。咱們也快走,要因為遲了讓盧老闆奪下御店,這口氣我絕嚥不下。」
她氣呼呼要跳上馬車,卻被扣住肩,硬是被轉過身摟住。
「……曉笙沒話跟我嗎?」
「咳……」她嘴裡發乾。「說……說什麼?」
那天被他看出來了嗎?她其實……其實對他……
「曉笙吃足苦頭,卻不埋怨我、不氣我麼?」
「哥哥這話嚴重了,你已盡力想方設法,我也沒受損傷,這不就得了?」她悸動不止,心頭發顫。他擔心她安危,擔心到不顧君子禮儀了嗎?
南若臨又自責地歎口氣。
「罷。你平安無事就好。」語畢竟是吁口氣,繼續抱著。
她面上酡紅,萬般不想打斷,但是……
「咳咳,競賽……盧老闆已經去了哪。」
他淡笑,這才松臂,朝她伸手。「來。」
只一字,卻足教她含羞垂臉。
紀曉笙乖順地搭著他掌心上車。
南若臨隨後跟上,命人駕車,坐定後溫文伸過手來拂她帽子。
「等等!這個……這個不能拿下。」
他暗哂,他的妹子,心思何曾這般細膩。
「不要緊,不會再有人瞧見你跟盧老闆走在一起了。」按下來,她只會在他身邊,只能待在他眼界中。
「唉,我不是擔心這個啦……」她低語,但總戴著帽子也不是辦法,只得拿下來。
待她拿開帷帽,南若臨卻是一愣。
她將頭髮右梳,結成三條細辮,辮尾束在腦後,讓細辮成圓弧型,可愛地垂墜耳際,左側則別上銀蝶撲花流蘇綴飾,看來華麗活潑,面上略施薄粉,巧點胭脂。如此精心打扮,富家小姐的雍容質氣全出來了。
他滿意地笑,不掩欣賞。
「曉笙總算開始愛美了?還是刻意配合競賽場合?」
「總是……總是會有人來看熱鬧嘛!萬一讓人說春曉閣的制師隨隨便便,那可不行。」她撇開臉,忍不住抬手遮掩左側頭髮。
「你平時拿個簪子挽髮也挺好看,方便又嫻雅,再妝扮起來,沉魚落雁的容姿都有了,恰好今日競賽會有許多珠寶鋪子的少東家來,說不得一見了你……」
他默聲。見了,然後呢?
見他久不語,她憂道:「怎麼了?是近日煩心,鬧頭疼麼?要不要上順安醫館瞧瞧?競賽我可以先去。」
「哈哈。」他笑兩聲,清正思緒,見她擔憂自己,腹裡微微泛暖。
「沒事兒,我——」驀地,緩緩凜起眸。
那華貴頭飾蓋住了左側頭髮,可那長度……那長度——
她髮長及腰,再如何挽繞,毫無綁束下髮梢都不該只及肩頭!
他傾身,衝動撥開那長垂至肩的很流蘇要瞧個仔細。
紀曉笙忙不迭退開。「那個……咳咳,就算是哥哥,碰妹子的頭髮也於禮……咳,不合吧?」
南若臨撐肘把人困住,容色仍是清溫。
「怎麼回事?」
「就是……那個……呃,吃麥芽糖的時候黏到頭髮,所以就剪了。」
「麥芽糖?」
「對!很黏很黏的麥芽糖!我一邊吃,一邊畫畫兒,不小心就給沾上頭髮。」擊掌一笑。「嘿嘿,就是這麼回事兒!」總算找到好理由,她還挺機靈呢!
南若臨半信半疑,沉眉不語,但總算是退開。
紀曉笙燦笑,心裡吁了口氣。
「哥哥別惱嘛?三千煩惱絲,短了點,少點煩啊。」
「身體髮膚,父母所施,往後謹慎些。」他淡道,胸臆間卻波濤滾滾。
那樣美麗的烏溜頭髮,他看盡千百眼,從沒想過一朝會失了它們。
那發,甚至曾柔柔地披在他的衫袍上。
如此珍貴,卻是被她乾脆地說剪就剪。
他歎氣,帳然若失地往窗外睞,任街上鋪子躍入又流出眼簾。
第3章(2)
下刻到了春棠酒樓,兩人下車,樓前早圍了一圈人。
春棠酒樓正門立了朱紅欄杆,有帶刀侍衛駐守。
片刻後,樓裡來人對侍衛統領說了幾句,統領點頭,接著便高喊道:「競賽商家先進入,無關人等進去後保持肅靜,只可在紅線外觀看!」
眾人興致高昂地開始騷動,帶刀侍衛們推開欄杆,分三組唱名驗人。
各鋪老闆——從人群中走出,領著自家制師魚貫入樓。左方那侍衛點到第一珠寶鋪時,盧老闆刻意往他們這頭瞧了眼,仰高下巴,意氣風發地帶三名制師進去。
在逢月小閣黃老闆、清風居季老闆,以及聞懷譽的藍沁坊都進去後,接著一聲春曉閣紀老闆喊出來,在場同行一陣嘩然,引得看熱鬧的人也竊竊私語。
眾所皆知,春曉閣是南家二少的鋪子,當家制師姓梁,忽然冒出個姓紀的佔了鋪主人位置,不免奇怪。
「哥哥不打算為我隱瞞身份了?」她低聲問,與他並肩齊走。
「我寧願各家店主人明著在我跟前搶人,也不想再讓你出事。」
「可我怎麼覺得暗箭還好些……」那些老闆,無一不對她虎視眈眈啊。
南若臨聞言,環視各家老闆,見他們眼露垂涎,不禁蹙眉。
入內後,兩人找到放了春曉閣牌子的位置,分別落坐桌子兩側。
隔壁左右桌分別是第一珠寶鋪與藍沁坊桌席,有望奪魁的三大鋪子恰聚一圈,而二三樓則坐了不少宮庭器物局匠師。
待相關人等坐定,秋公公上台宣告由各家擔當制師展示首飾,輪過一回再由器物局匠師提問。
依順序,春曉閣上場是接在藍沁坊後頭、第一珠寶鋪前。
半時辰後,一見聞懷譽展完,紀曉笙更篤定能贏。
這排序恰恰於她有利啊!
輪到春曉閣時,她舉杯豪邁一飲,笑道:「妹子這就把御店金牌給哥哥帶回來。」
南若臨含笑,看她自信走去。
聞懷譽下台後與她交錯而過,不回自己桌席,卻往紀曉笙剛離開的位子坐。
她愣在台邊,見他對南若臨私語。
南若臨先是訝異,接著朝她睇來,那眸裡,有不解與沉痛。
天!懷譽哥全說了嗎?
被南若臨的深邃鎖視凝成石頭,她動也不動,只能驚詫地看他轉頭對鐵石交代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