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沒事吧?」
聽得出來這問話的人正是出自那個讓他想一把掐死的女人。
他睜開眼睛瞪著她。
林凌卻笑嘻嘻的。「難為情啊?」
「我幹嘛要感到難為情?」他冷冷的問,眼裡有絲警告的意味。
「你一個大男人怕這小小的針筒,也太那個了吧。」看來,她全然不怕他的威脅,繼續不怕死的問道。
「區區針筒有什麼好怕的,我根本是被你的粗魯動作給嚇昏的。身為一個女人,而且還是個護士,舉止竟然這麼粗暴,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他一臉平靜的說。
林凌聞言,抬頭哈哈大笑。
嗯,總之,事實勝於雄辯,他已經夠狼狽了,她不會跟他計較。
「我下班了,送你回去吧。」她說。
繼仲甫揚眉,不太能夠消化她這突如其來的……好意。
林凌瞠著大眼睛望著他。「不想?那算了。」她隨和得很,絕不會做那種勉強人的事。
她拎起皮包,吹著口哨,輕快的走出病房,開心的和院長說拜拜,又走到掛號部和其他的護士道別。
就在她將要離開診所門口,她聽到一陣嘶吼,那話的具體內容是這樣的——
「林凌,你給我站住!」
林凌停下腳步,猶豫了兩秒,笑容緩緩從那張小臉上漾開來。
她想,她一定有病,每次看到他怒不可遏,她就有一種輕飄飄的快感;看到他那張撲克臉生氣真是……真是人生一大樂事啊。
她走回病房,斜靠在門邊。「繼先生不知有何指教?」
「送我回去。」他悶著聲音說。
她低頭哼著歌,邊摳著指甲,全然沒有反應。
繼仲甫看她那自得其樂的表情,明白她是故意和他作對,氣得牙癢癢,轉身翻起枕頭和櫃上的衣服,就是找不到手機。
「找錢和手機嗎?」林凌風涼的問。
「你被送來的時候,就一個人,沒錢,沒手機,最可憐的是只有我認識你。還有,我們的關係其實也不怎麼樣,要不是院長好心提議讓我送你回去,我才懶得管你。」她又說。
繼仲甫一臉冷靜的看著她。他就不信,沒有這只麻雀,他會回不了家!他按下床邊的警鈴,很滿意的欣賞著她驚訝的表情。
院長和幾名護士快步走進病房。
「怎麼了?感到哪裡不舒服嗎?」五十幾歲的院長,胖胖的臉龐上有絲關切。
「您是院長吧?我是台中檢察署繼仲甫檢察官。我很好,只是想打個電話找人來付醫藥費和載我出院,能不能請您派個『比較和善』的護士幫我打個電話?」他說,邊對院長伸出手。
當他們正在客套的哈拉著時,林凌已經離開現場,這次,她真的要走人了。
她那雙腳正要跨出醫院,又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當下她應該趕快跑的,可是,喚她的是對她疼愛有加的院長大人,她只好又回到住著繼仲甫那混蛋的病房。
「小凌啊,幫院長個忙,送繼檢察官回家休息吧。開我的車,路上小心。」院長大人笑容可掬的交代著。
「喔,好。」她一如往常柔順的應著。院長是她的恩人,她發過誓,不論他要她做什麼,她都會答應。
幾名護士幫忙將繼仲甫移到院長車上,林凌坐上駕駛座,發動車子準備送他回家。
「聽說你幫我把醫藥費付了?」繼仲甫開口打破沉默。
「你給的六千元還有剩,所以順便付一付。」她冷冷的說。
「謝謝你。」他很誠懇的說。
「謝什麼?」又不是她的錢。
「你幫我挑的傢俱,我媽很滿意。一直很想謝謝你,只是沒有機會,今天卻又麻煩你了。」不知怎地,要跟她道謝,他總免不了感到一陣彆扭;可是,老天好像總跟他過不去,老是讓他欠她人情。
說完,他稍稍移動一下身子,錐心的瞳由腿部傳來,讓他低聲呻吟了一聲。
從後照鏡看到他痛苦的表情,林凌有點心軟。
「算了。我早知道你會出事,就當是你的報應,我們之間的不愉快就扯平啦。」她說。
這是什麼跟什麼!他一臉迷惑。
林凌從後照鏡裡很快看他一眼。
「你後面跟了一隻男飄,上週四開始跟的。」她小小聲的說,他一進醫院,那只男飄就沒跟了。
他皺眉瞪著她的後腦勺。「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
「上週四你是不是去過命案現場?死者是三十多歲的高胖男子,戴著眼鏡,右邊太陽穴有槍傷?因為你沒回檢察署就直接回家來,所以,他也跟著你回家了。他臉上有濃濃的怨氣,看來很嚇人。」說完,她全身起了一陣冷顫,連忙在心裡念起大悲咒。
繼仲甫聞言,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他根本沒跟誰提起過這個案子,也沒對外發佈新聞,她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怪的是,這個案子尚未辦結,法官的驗屍報告也還沒出來,查不出什麼可疑的線索,所以他和警方初步判斷是自殺。
他深呼吸了一下,「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相信鬼神嗎?」她問。
「不信。」他坦承。
「那你就不要問了,我講了你也不會信的。」她對他的嘲諷可沒多大興趣。
他失笑。「那你不等於說了。」
「我哪有!」她否認。
「只有三種可能。第一,你是靈媒,聽得到鬼說的話。第二,你可是乩童之類的,聽得到神說的話。第三,你是陰陽眼。你是哪一種?」他歸納出三個可能。
「第四,我是神經病,才跟你在這裡胡說八道。」她又開始嬉皮笑臉起來。
他一臉好笑的看著她。「我認識很多心理醫生,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介紹你去。」心裡知道他這麼一講,她絕對會生氣。
她把車開到他家的圍牆外停下,轉過頭緩緩看著他。
「有件事我一直考慮著要不要告訴你;可是,你這麼好心,要幫我介紹心理醫生,真叫我過意不去;所以,我決定告訴你真相。」她的眼睛閃著促狹的熠熠亮光。
「洗耳恭聽。」他說。
「知道禮拜四我為什麼要在你家門口拜拜嗎?」她問。
「你的行為和常人想來不太一樣。」他已經說的很含蓄,她的行為根本是異於常人。
「還有,我從來不在夜裡進你屋子,你知道為什麼嗎?」她低語,眼裡閃著一種神秘的色澤。
他心裡多少知道她想嚇他,偏偏除了針筒,他什麼都不怕。
「你是想告訴我,我屋裡有鬼是嗎?」
他說得非常冷靜、無畏,讓林凌覺的很掃興。
她一臉洩氣。
「對!你住的是飄屋,裡面有一個女飄。」她只好很沒精打采的公佈答案。
這次,換他仰頭哈哈大笑,那刺耳的笑聲,讓林凌害怕,這麼大聲不知會不會吵醒他的『同居人』。
「謝謝你的驚喜。不過,既然這屋子是我的,她從來沒跟我打聲招呼,會不會不太禮貌?」他又說。
「飄民大概都怕官吧,才沒敢讓你看見。」老實說,這點她也不太明白。
胡扯。他在心裡罵道。
「既然都送我回來了,你不扶我進屋嗎?」繼仲甫望著她,問道。
什麼?!
開什麼玩笑!現在就快晚上了,她才剛跟他講過那些『實話』,怎麼可能和他一起進屋去!
「我已經送你到家門口了,你別得寸進尺哦。鑰匙給你,明天你自己開車去還院長。」說完,一溜煙溜下車,頭也不回的跑回自己家。
回到家後,她還是有點不放心,所以打了電話給里長,請他過去看看繼仲甫。說真的,以他們的交情,她做到這種程度,已夠多了。
**************************************************
但那終歸只是林凌的想法,她所不知道的是,繼仲甫受傷一事,在繼家根本是一個大地震。
他那經營精密儀器生意的大哥繼伯甫派了司機、廚子和特別護士來找繼媽媽報道。為了照顧小兒子,繼媽媽理所當然的住了下來。
當繼仲甫坐在客廳心不在焉聽著王秀嫻彈琴,腦海裡想的全是下午送到他手上的那名陳屍山上的胖子的驗屍報告。
沒有明顯外傷,沒有藥物反應,研判應是自殺。
他是可以將這個案子以自殺結案,可是經過他的調查,死者剛訂婚,沒有與人結怨;他遲遲未將這個案子結案是因為,他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死者有任何尋死的動機。
「仲甫啊,秀嫻的琴藝真是越來越好了是不?」繼媽媽問。
「仲甫?」見他沒反應,繼媽媽再問。
半響,他不耐煩的看向繼媽媽。
「又有什麼事了?」為什麼她們就不能讓他好好靜一靜?
「你真是沒有禮貌。氣死我了。」
繼仲甫懶得辯解,無可奈何的拿起桌上的白蘭地一飲而盡。
最悶的是他好不好!他不過是左腿有點扭傷,他老媽卻弄出這樣的陣仗,簡直當他殘廢了一般在處理才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