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記住,所有苦難皆自己選擇,歡喜做,甘願受。」
「老爺爺……」
她偏頭,想不透。
他慈藹一笑,拄杖走開,何桃花想拉住他,可不明白為什麼,那手,像被定住似的,伸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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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蘭赫希房裡,展封以夜行者打扮出現在主子面前。
「她去哪裡,和誰碰頭?」他的聲音閃過冷冽。
「她和一個白髮老人交談幾句,然後在燒燬的知辛樓前站了一晚。」
他眼神冷酷的問:「那個老人呢?」
「我跟著他到土地公廟附近就跟丟了。」
「把他找出來。」
「是。」
「莫答納顏呢?」蘭赫希冷靜自抑,但手上的青筋隱隱催動著。
「他帶了七個刺客進京,昨日交手,折損他三員大將,目前行蹤成謎。」
「再查。」
「是。」
「汪成軍那邊,準備得怎樣?」
「他遵照將軍的命令,帶著軍隊悄悄開拔,預計兩日之內抵達韃靼邊境。」
「很好,殺他個措手不及,他們真以為我不在,就能猖狂?」他笑了,眼底射出銳利。那不可一世的狂妄與威勢,在在證明。他是馳騁戰場的蘭將軍。
第8章(1)
蘭赫希不肯見何桃花,她也躲著他,兩個人就拉扯著繩子兩端,堅持著。
但她有個很糟糕的發現,事實上,她被這個發現搞得手足無措,怎麼辦?她懷孕了,她考慮再考慮,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對赫希說。
不說,他早晚要知道,屆時會否又是一陣風暴,說了……他和那位梁羽嫣姑娘……
她在癡想什麼啊,一個孩子能改變多少?他會因而對她特殊?
何況他身邊有人、心上有人,她怎能成為他的礙眼。
為梁羽嫣做菜那夜,她學會,眼睜睜看著他熱愛另一個女人,那苦楚,比她認定的更甚。
她承受不來的,不過是隨侍一餐,她就痛苦得想死掉,她沒有自以為的寬容大度,她其實是個小心眼女人。
「你可不可以快一點,要讓貴客餓肚子、讓大人丟臉嗎?」一隻水瓢扔了過來。何桃花一驚,手上的菜刀劃入指頭,鮮血迅速染紅。
「我馬上好。」
她回神,連忙撕帕子紮起指頭,繼續切菜。
「今天大人生日,羽嫣小姐要替大人慶生,你可別搞砸差事。」
「是。」
今日朝中來了許多大人,聽說皇帝也要大駕光臨呢,蘭大將軍的官是越做越得心應手了。
他輕鬆下令,只說了一句——今晚的餐點由何桃花掌廚,她便從天未大光一路忙到黃昏,腰酸背痛、頭暈目眩,卻是半句都不敢吭。
大火快炒、文火慢燉,一道道精緻好菜上桌,那些討厭她的廚娘們也不得不承認,她確有一身好手藝。
又暈了,翻胃的減覺湧上,以前老以為是自己太累,現下她明白,是肚子裡的寶寶在抗議。
她抿唇,心底暗道:寶寶乖啊,當下人沒有不累的權利,再撐一會兒就行了。
廚娘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樣子,忍不住埋怨。
「什麼嘛,還真以為自己是大小姐,做那麼點事兒就不行啦?得了、得了,收拾的工作給別人做,你下去休息吧。」
「謝謝大嬸。」何桃花像得到特赦般,低頭福身,走出廚房,迎頭,一陣清涼潑灑了滿身。
下雨啦,在裡頭忙了整天,居然沒有發現外面下雨,真糊塗,不過這天氣,皇帝要來這麼一趟恐也不容易,足見皇上多麼器重蘭將軍。
好事,他本來就是意氣風發的英雄。
地有些濕滑,手邊沒傘,她只好加快腳步回屋裡。
屋裡有一個小小的泥盆,裡面煨著炭火,火上一個瓦罐,罐裡塞了茶葉和鹽巴,一顆雞蛋、一顆鴨蛋埋在裡面慢火黑著,黑出滿室茶香。
那年她窮,又想替赫希過生辰,就照這樣弄了兩顆蛋送到他手上。
她說:「這是我們窮人家過生日的法子,代表一隻雞、一隻鴨,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後來她有錢了,辦得起滿桌子豐富菜餚替他賀生辰,可桌上還是要有這昧——
一顆雞蛋、一顆鴨蛋。
因為他說,他喜歡窮人家過生日的方法。
找來油布,把新做的玄色披風折疊好,再擺上那兩顆蛋,她笑笑,把禮物包起來、揣在懷裡,再找出一把傘,慢慢往他屋裡走,這時候府上上下都在前廳伺候,走到哪兒都碰不上人。
推開門,她不疾不徐把披風放在他桌上,兩顆蛋一左一右擺好,這是窮人家過生辰的方式,堂堂大將軍或許看不上眼,可何桃花的赫希是會感念的,至於他還是不是何桃花的赫希,她就不敢確定了。
就是這份「不敢確定」,讓她猶豫該不該把意外發現告訴他。
要是直接回後屋就好了,但她忍不住想看他。
她多久沒見他了?好多天呢,赫希似乎刻意避開她。
避開?她又把自己說得太重要了,這裡是他的鎮遠侯府,他不想見誰,誰便見不著他。
可今夜,她想見他,即使是遠遠的一眼也好,她要看他的精彩、他的快意。看他被眾星拱月地崇拜著。
於是,何桃花放大膽量靠近大廳,小心翼翼不讓人發現,她不靠近大門,只從側窗邊偷偷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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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希和羽嫣姑娘說笑著,幾個大人胡鬧起來,要他們喝交杯酒,連皇上也鬧了,鬧得哄堂大笑。
多熱烈的氣氛,她該為他高興的,這是她要的不是?可惜她連笑容都扯不出來。
驀地,蘭赫希像發現什麼似地,兩道厲銳眼光向窗邊射來,何桃花一慌,連忙躲進陰影處,嚇得胸口怦怦跳。
他看見了嗎?他氣了嗎?
算了,快走,快樂的地方容不下悲傷,她不要自己的痛苦滲入他的喜樂。
何桃花一路走著,一路自我告誡。
她該謹記,自己留下來是為什麼,是贖罪、是帶給他幸福,只要他快樂,不就好了嗎?她想要的事情正在發生中,該快樂不是憂鬱。
何桃花向來很樂觀,沒事的,歡喜做、甘願受,老爺爺說得多好。
嗯,她該更歡喜、更甘願些。
於是她逼自己微笑,笑大一些、笑透徹一些,慢慢的,笑容就會變得更真心誠意,她就會相信自己好快樂。
她笑,努力卻狼狽。
雨更大了,天空像把水一盆一盆往下潑似的,打歪了她的傘,濕透她全身,儘管她的頭髮濕答答地黏貼在頰邊,雨水模糊她的視線,儘管心掏空、情破碎,她仍然打起精神努力笑開懷。
是啊,笑得越真,才能讓美好的事發生。這不是她從小到大奉為圭臬的嗎?大笑,再笑,笑得用力……
閃電敲過,剌痛了她的眼,劈上她身邊的大樹,緊接著是一陣教人不及掩耳的驚人雷聲,當她掩過耳朵、抬頭,發現被劈裂的樹幹朝她身上砸來時,已經來不及躲了。
嘶……樹幹在空中斷裂、折成兩半,斷掉的那一邊凌空墜下,硬生生打在何桃花身上。
樹枝底下,小小的身子在蠕動,疼痛一陣一陣,然而求生意志逼她從縫隙中爬出來,她要活、不能死,她的肚子裡面還有個孩子需要她的堅持意志,不昏,她必須爬出去、必須找人救!
咬緊牙根、何桃花艱難的從樹底下鑽出來,即使她匍匐著、跪著、爬著都要離開這裡。她承認自己倒楣,連雷電都要為難她,逆天這罪行,不是普通的大,但她不是別人,她是有肩膀、有擔待,皮粗肉厚,逆境也困不住的何桃花!
怕不怕?不怕,苦,她還吃得少了?痛,她承受過太多,早練就一身銅皮鐵骨。
一個早被雨水淋透的女人,怎會在乎雨水大,不在乎,她半點都不在乎,老天還要繼續懲罰她嗎?來啊,通通過來,她準備好接招了,誰怕誰,她是越苦越要嗆聲的女人,不會被打倒的。
吞著口水,她一步步往屋裡爬,因為痛得站不起來了,但她不怕!
她的淚水猛掉,悲傷太過,石子磨痛了她的膝蓋和掌心,但她不怕!
赫希和羽嫣姑娘的幸福喜樂椎入她的心,她不怕!她天不怕、地不怕,她是力大如牛的何桃花……
意志力撐到她爬進屋裡,接觸到乾爽的地板時斷掉,她趴在地上喘息,放任自己跌人黑暗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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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桃花醒來的時候,屋裡一片漆黑。
她忍住疼痛,攀著凳子、勉強起身,試了好幾次才燃上燭火,低頭喘氣,然後,看見被血水染透的衣擺和……勉強辨認得出形狀的胎兒……
又是一個無緣的傢伙。
老爺爺的話倏地撞入她的腦袋瓜裡。
霍地,何桃花懂了,原來無緣的是她與寶寶!無緣啊……她怎麼和赫希就這麼無緣?連一個小小的生命都留他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