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摸了摸髮髻上的粉色絹花,心裡忐忑得很。怎麼這鳳老夫人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反觀穩當坐在下首的那位爺,倒是面露了幾分喜色。
她當媒婆當了三十幾年,就這一樁親事透著古怪,雖說女方在名聲上有些遭人詬病的地方,但瑕不掩瑜,出身於國公府武將軍之家,這樣身份的姑娘只要等著京城裡不好的風聲過去,想找戶能匹配的門庭,哪裡會沒有?
這答應了鳳府的親就叫人意外了不說,沒想到看這位老夫人的樣子,還像不是很中意這樁婚事呢。
當著外人的面,鳳老夫人自然不好多說什麼,家事就得關起門來說,示意嬤嬤打賞了媒婆,人一走,她屏退了左右,便向抹著茶葉沬子的鳳訣說道——
「我聽說向國公府提親的人家不只我們,於國公府的姑娘怎麼就願意屈就到我們這小小的楠安伯府來了?」
「這是喜事,孫兒要成親了,祖母看著不是很高興?」
第十二章 意想不到的皇恩(1)
鳳訣的父親,也就是楠安伯的嫡長子,因為馬車意外翻覆,在鳳訣五歲的時候夫妻倆雙雙亡逝,世子之位落到二叔父頭上,而他一個沒了爹娘的孩子只好跟著祖母和二嬸母長大。
那時的祖母還掌著一家庶務,實在沒多大精神教養他,便把他交給了視他如己出的二嬸母。
二嬸母對他「極好」,在祖母看不見的地方,把他往歪處養,他要什麼給什麼,女人、賭博,笙歌徹夜,花錢如流水,甚至變本加厲,讓青樓妓女勾引他去吸用阿芙蓉,最終目的為的是大房遺留下來的金錢房產鋪子。
這還不打緊,最終買兇想造成意外事故,讓他死在廣東。
原主如願的翹了辮子,可他沈如墨卻重生活了過來。
為了報答那死不瞑目的原主,他養傷戒毒;他利用手頭上僅有的鋪子賺進大把銀錢;請人鉅細靡遺,抽絲剝繭的查案。
有時,他不是沒有疑惑,原主一個不費吹灰力氣就能把案首拿到手,有著大好前程的少年,卻絲毫察覺不出來親人的算計,這算什麼?因為愚蠢?還是看在同是親人的情分上睜隻眼閉只眼、不忍心而造成的自食後果?
沒有答案,也無人可問。
他只有原主零碎的記憶。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他想知道的結果水落石出了,這極品的一家……他只覺得替原主悲哀。
「我原想替你相看溫柔賢淑、性子穩妥的姑娘,你說要去於國公府提親,我也只當你說說而已。」婚前名節有虧的女子是不能做正妻的。
「婚姻大事哪能兒戲。」
鳳老夫人被孫子噎到不行,這是自己的孫子看上人家閨女了,但是那麼大一尊佛,楠安伯府能把她往哪裡供?
可看孫子這股熱乎勁,也的確,這翻了年去,都二十五歲的人了,府裡幾房的孫子像他這般年紀的,孩子已六、七歲,都啟蒙念了幾年書知事理了,他卻連個暖被窩的人都沒有。
楠安伯府一直以可見的速度雕敝著,只靠她一個老太婆勉力支撐,老實說她早就力不從心了。
這兩年靠著九郎,不僅添了幾頃祭田,票號的收益也拿來支應著府裡的大大大小支出,想到這裡,心一軟,這孩子是該成家了。
沒有九郎,哪來他們今天安逸的日子過?
「你既然中意那位姑娘,那就這麼說定了,至於聘金……」鳳老夫人沉吟,然後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道:「我會和你二嬸母討論出個章程來的。」
「聘金一應物事就不勞二嬸母了,我記得爹娘還給我留了點東西,那些拿來當聘金,綽綽有餘了。」
祖父是個不管事的,祖母這些年老了,多少也糊塗了,整個楠安伯府的大權幾乎被二嬸母江氏攬在手上,要她把錢和那些個奇珍異寶吐出來,恐怕是挖她的肉。
不過,他要娶妻,誰敢說個不字?
至於挖肉,那本來就是他娘的東西,不管她拿了什麼,他可還留著母親的嫁妝冊子,到時候都得給他吐出來!
鳳訣笑得溫文儒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冷笑。
鳳老夫人沒看懂,候在怡人堂的外面的阿德卻打了個激靈。
九爺這笑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冰冷得像出鞘的劍,寒光四射。
他連忙跟上鳳訣腳步,「九爺,我們這是要回商會嗎?」
一直以來,鳳訣甚少住在楠安伯府,商會才是住所。
「不了,我們回貞觀庭,我要留在這裡。」貞觀是他的字,他住的院子便以此命名。
鳳訣臉上有著少見的意氣風發,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是能得到她,他發誓要給她最好、最風光、最安穩的人生。
他懂她那幅畫的意思,她在問他——是否願意與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當然願意,要不然她以為他是在婚姻裡給自己找一個合作夥伴嗎?
主子一向不喜留在楠安伯府裡,怎麼改變主意了?阿德發現自己跟不上主子的思緒,也猜不到。
「你還不跑嗎?」鳳訣掀著眉,一臉惡作劇表情。
阿德楞了半天,猛一拍自己腦袋。哎呀,主子要留在楠安伯府,那得先叫人把許久沒住人的屋舍整理整理,還有,主子要娶親了,這院子也要請人粉刷油漆,花草重新打理,再來,主子最喜歡的那些書冊,這書房裡的書得先拿出來曬曬!
一拍大腿,他還楞在這裡做什麼?接下來他可是好多好多事要做,不跑,哪能趕在主子之前把事情安排妥當?
阿德邊跑邊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來沒跑得這麼快過,只是風刮在臉上的時候腦袋還有點轉不過來,他這主子行事真是越來越高深了。
不管鳳府的後院有多少糟心事,楠安伯府和於國公府兩家的親事終是定了下來,來年秋天成親。
貴人談親事的流程很長,要算吉時日子,來來去去許多事情,不花個一年半載走不完所有的程序。
自從於露白知道親事定下,除了頭幾天有點恍惚,過後還是照常寅時起床,練功、馬場跑馬、遛狗、種花、指導廚子做她愛吃的菜,每月底和於露行頭對著頭對帳,再把新菜式交給他,而且著手開百味樓的分號。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去。
臘月時,她首次收到貨行發下來的股利和這一趟出海賺到的分紅。
她差點一口氣噎了過去,手指顫呀顫的指著那迭銀票,「這是啥呀?」
「妹妹,你傻了,這是全國通用的潤泰票號的銀票。」他也分到了該得的利潤,雖然沒有妹妹那麼多,但是他可心滿意足得很,那些利潤比他以往辛苦勞碌一整年得到的收益還要多上許多,他是結結實實傍上一棵金錢樹了。
於露白不是財迷,可她也反反覆覆把那面額一百兩的銀票數了又數,發現手指頭抽筋了……足足有一萬一千五百兩。
她那五萬兩銀子才拿出去多久,居然就賺了五分之一多的銀子回來,這貨行遠比她想像中的賺錢,要不,自己也買艘船?
不過她很快打消這想法,一艘大船想著簡單,實際上容易嗎?
大鵬朝的商人會少嗎?
腦筋動得快的人會少嗎?
她能想到的旁人想不到嗎?
掂掂自己斤兩,她還是專心守著百味樓,至於貨行的利息就拿著吧!
當然,她也從鳳訣的身上學到,這銀子呢,擱著是不會自己生銅子的,所以必要的投資是需要的。
於是她把弄潮找來。「我記得你二哥是管冰炭採買的,你把他喊來,我有事交代他。」
微芒和弄潮是她的大丫鬟,對兩人的家庭成員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微芒那一家子就算了,可弄潮這二哥黃富倒是個人才。
黃富個性敦厚,但不死板,少少幾次和他對過話,反應還算靈敏,手腳也乾淨,只是一直以來跟著弄潮的爹,也就是外院的管事在做事,也沒什麼特殊的表現。
會讓弄潮把她哥叫來,她自然有她的打算,窩在後院的這大半年她發現一件挺嚴重的事情,那就是她除了手下兩個大丫鬟,無人可用。
無人可用,許多事情就施展不開。
別說出府一趟麻煩得緊,又不能凡事老使喚自己的哥哥,往後行事要想方便,她是該佈置些自己的人手才行。
黃富來了,二十歲的年紀,守禮的站在院子的簷下聽吩咐,一身葛布短衫,黑皂鞋,人看起來老成。
「小人聽妹妹說小姐找小的。」他拘謹得連眼也不敢往裡頭多瞧。
「我想讓你幫我跑一趟票號,你幫我把這一萬兩銀子用我的名字存進去,另外幫我喊個老練的工匠隊,我要在院子搭溫棚。」
「小的這就才辦。」聽說是一萬兩銀子,拿在手裡,黃富也沒有多餘的表情,放入貼身的衣服裡袋,躬身退了出去。
看著黃富的影子遠去,弄潮絞著手,有些不安。
「要是婢子的哥哥粗心大意的把銀票弄丟了,可怎麼辦?」她不擔心自家二哥會貪了那筆巨款,她的家人都不是那種會見財起意的人,怕的是不小心弄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