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著這張不畏他冷臉的笑臉,嚴聿人心想:這小鬼是腦筋有問題嗎?連大人都受不了他像刺蝟一樣的態度,她跑來熱臉貼冷屁股幹麼?
「吃嘛,吃糖,很好吃欸。」她不斷的把糖果遞到他面前,要與他分享糖果的美味。
師青梅是這麼黏人又不怕生的小孩嗎?明明一吼,她就僵住,聲音大點,眼眶就會有淚水打轉,現在她不畏他的冷臉、不耐煩,硬是站在他面前,伸長手堅持要把糖果送給他。
看著不死心的小女孩,一瞬間嚴聿人有絲錯覺……她在安慰他嗎?
「為什麼要給我?」他拿起她給他的糖果問。
「因為甜甜的,吃了會開心。」剛上小學的孩子,說起話來仍童言童語的。「開心哦!」
嚴聿人不禁笑了。因為愛吃糖的她吃甜食心情都會很好,所以才送他糖果,希望他吃了糖之後心情也會變好,是嗎?
面對這張純真的笑臉,斂去譏誚、憤世嫉俗,還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刺。
「小梅,謝謝你。」他語氣放軟,摸摸小女生的頭揉亂她的頭髮,接下她珍藏的巧克力,也接受她笨拙的安慰。
拆開玻璃紙,他將巧克力塞入口中。
這不是什麼昂貴的巧克力,比起母親喜愛的比利時手工巧克力品牌,口感差多了,但甜味在口中化開,一股暖流也注入冰冷的心湖,那是師青梅單純的善意。
「少爺。」喊他的人一身黑衣,是父親的左右手,撐著黑色的傘來到外頭迎接他。「時候到了。」
笑容瞬間消失,嚴聿人武裝自己,學父親擺出不在乎的冷淡表情,點了點頭,跟來人回到母親靈前。
他走過議論的人潮,裝作沒聽見那些同情、惋惜的歎息,對於他一點也不想聽的安慰,也只是隨便點頭表示聽見了,便踩著沉重的步伐,走向母親靈前。
身後傳來步伐踩踏聲,帶著暖意的小手握著他冰冷的手掌,他低頭,看見師青梅故作歡欣的笑臉,他表情一瞬間放柔,握緊她的小手,一起走到母親靈柩前,看著母親熟睡般的面孔,深深的,把她的容顏刻在心版上。
他應該要恨她才對,恨她不負責任的丟下他,讓他一個人……
「姨好漂亮。」然而童稚溫軟的嗓音,突破他心中對母親自殺尋死的怨。
「聿人哥哥,姨很漂亮。」年紀還小的師青梅不懂死亡是什麼,只知道她參加一場喪禮,她熟悉的姨躺在玫瑰花裡,面容安詳如睡著般,她不懂,為什麼那麼多人在哭?為什麼聿人哥哥這麼難過?
「姨睡著了。」
他看看身旁的小女孩,聽她天真的說著他母親睡著了,他母親很美……
是啊,她說得沒錯,母親很安詳,像睡著一樣,臉上的妝容很美,氣色好得很,不若身前總是病怏蒼白,不時陷入瘋狂,為得不到丈夫的專注而崩潰。
媽她……解脫了,她總算不為失眠所苦,可以好好睡場安穩的覺。
「是啊。」驀然握緊她柔軟的小手,喉頭乾澀的他看著禮儀師蓋上棺木。「她睡著了。」
不管大人們如何斥責要將她拉開,嚴聿人始終不願意放開這雙溫暖的小手,要她陪著自己走出靈堂,送母親一程。
「聿人哥哥,姨要去哪裡?」師青梅乖巧的陪在他身邊,看著棺木被抬上靈車,但小孩子終歸忍不住好奇,天真的問道。
嚴聿人看著飄雨的天空,任憑雨絲打在臉上,冷風刮痛他的面頰,他微笑的回答,「去一個沒有愛和痛苦的地方。」
十四歲那年的聖誕夜,母親自殺,在那一年的最後一天,他握著她溫暖的小手,送母親最後一程。
從此,嚴聿人不相信愛情。
他不需要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那是一種會讓人哭、讓人笑、讓人情不自禁變得貪心的壞情緒,得到了,開心,得不到,痛苦得連活下去都沒有勇氣,愛得越深,越是能讓對方掐住你的弱點,狠狠利用你、傷害你。
誠如他的母親,到死都得不到她想要的專注。
他,絕對不會踏上母親的後塵,愛上一個人讓自己變得軟弱脆弱,絕不!
以為失去母親之後,時間會漫長得額昂人難以忍受,結果不然,轉眼間嚴聿人十九歲,升上了大學。
時間被父親請來的家教佔據,每天忙著學業,連傷心的時間都沒有,更沒空想其他事,但是每年的聖誕節,都會讓他心情惡劣。
今年的平安夜還是很冷,他開著父親送他的車——一輛保時捷,他滿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他在傍晚時分回到家,遠遠的就看見路兩旁停了數輛貨車,淡漠的眼掃過那些急忙卸貨的人,眉頭不自覺攏起,催動油門,將車子駛進嚴家大宅,在大門前猛踩煞車,發出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面聲。
「少爺。」管家匆匆迎來,畢恭畢敬地為他開車門。
嚴聿人繃著一張臉下車,車子未熄火,一語不發的走進大門。
一入家門就看見大廳被人清空,挑高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大放光明,廳內人來人往,為今天的聖誕晚宴做準備。
「今晚老爺招待一些朋友來家裡吃飯……」看著他長大的管家見他臉色鐵青,便明白他不高興。
「晚上別亂跑。」他的父親難能可貴的在家裡,盯著晚宴籌備的進度,並囑咐他今晚不許出去,得留下來參加晚宴。
「現在才開始在家裡過節,會不會太遲了?」帶刺的話脫口而出,伴隨嘴角上揚的譏誚,不達眼底的笑意擺明了挖苦。「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我媽的忌日。」
是刻意強調忌日這兩個字,很滿意看見父親變臉。「這種日子沒什麼好慶祝的,恕我不奉陪。」
他無禮的轉身離去,不理會父親在他身後憤怒的咆哮。
「你什麼態度?給我回來!」
他充耳不聞,甚至對自己能用一句話惹毛父親而感到愉悅,他轉身回房時,撞見一名年約三十上下的女人,艷麗的五官上化著精緻的妝,對上他陰鷙的眼神時瑟縮了下,對他尷尬一笑。
面對父親大方帶回家的女人,他停下腳步,衝著那一臉尷尬躊躇的女人笑。
眼神詭異的從頭到腳打量她,最後定在套著紅色高跟鞋的腳。
「我爸沒告訴你嗎?四年前我媽自殺,她就在你現在站著的這個位置割腕,失血過多而死。」話才說完,一點也不意外的看見對方臉色蒼白,驚惶失措的尖叫逃離。
「嚴聿人!」身後傳來暴怒咆哮。
把父親惹得更火了。嚴聿人嘴角上揚,緩緩轉身,雙手插在褲袋裡,回頭迎上盛怒的父親。
「別擔心,阿姨,我媽死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她不會找你麻煩的。」
言下之意更暗喻,懷疑她能跟他父親多久。
父親風流韻事不斷,情婦一個換過一個,當年讓父親流連忘返一夜未歸的情婦,不知道哪去了。
「嚴聿人!你媽死了,你要懲罰我到什麼時候?」嚴立誠忍無可忍的咆哮。
聽見父親的沉痛指控,嚴聿人放聲大笑。
「那我做了什麼要被懲罰?我沒有媽媽,又是誰害的?」他尖銳的反擊,陰鷙的眼看著父親身邊的女人,沒有辦法平心靜氣,他的這一番反擊也讓他父親說不出話來。
多少次,母親苦苦哀求他回來吃一頓飯,他漠視不睬;多少次母親籌備晚宴,他不出席當個稱職的男主人,讓母親失望丟臉,結果母親死後,他反倒常常在家裡舉辦宴會,帶不同的女人充當男主人,甚至是母親忌日最後一天,他大大方方的慶祝聖誕節。
為什麼跟別人可以,跟他母親卻不行?
他像只刺蝟,桀驁不馴的掃了父親一眼,輕蔑不屑的笑意不曾減少,轉身離開,一點也不留戀大廳的氣派熱鬧。
第2章(2)
回到房間,把自己丟進沙發,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按下開關。
四十二寸的大螢幕驀然大亮,無論怎麼轉台,一定會看見關於聖誕節的廣告、節目,甚至是戲劇,他撇了撇嘴,關掉電視,仰躺在沙發上瞪著天花板。
一肚子火,無處可發。
「聿人哥哥……」
正當他生悶氣,打算做點什麼來破壞時,卻聽見一道軟軟的嗓音。
他馬上坐起身來,看向房門口,那兒站著一個十來歲的女孩,長得清秀。她怯怯地探進門進來,眼睛骨碌碌地轉。
「我吵到你了嗎?」
對父親的憤怒不諒解,母親忌日帶給他的焦慮煩悶,因為小女生的來訪而紓解,他露出微笑,語調溫和地道:「怎麼會呢?快進來。」
師青梅眼睛一亮,立刻走進他房間,快樂的奔向他,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甜甜的再喊一聲,「聿人哥哥。」
嚴聿人討厭小孩,沒有耐性,但唯有師青梅能讓他軟化、微笑,因為這個小女生對他來說,不一樣。
「什麼時候來的?不用上課嗎?」現在才五點,師家小孩這時間通常都在補習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