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成寧鎮定而和氣道:「啟稟太后,這位姐姐患的是肺病,幸虧發現不算太晚,應能根治。小女子先開一副秦艽扶羸湯讓她清理熱、退骨蒸,過兩日再看情形開新帖。」
太后應了,讓她這幾天待在宮內,先別去楊府。墨成寧只覺得宮內的人包括太后大多和顏悅色,實在無法想像近二十年前,這裡住了個蠻橫不講理的暴戾皇帝。若非那人,苟非也不用過此種人生。
想到太后是那惡人的正妻,當年大抵也沒讓荀非他爹娘少吃苦頭,墨成寧的心便冷了幾分。
十多日後,那宮女大致痊癒,歡天喜地的調離針線房,太后再次傳人。
太后娘娘此次態度親切許多,拉著她的手問了她許多家裡的事,墨成寧只笑說是瑤國山中的小戶人家。
許久,太后屏退眾人,偌大的前殿此時只剩她們兩人;墨成寧不自覺屏息,覺得空氣沉甸甸,難以忍受。
「方大夫,這幾日你在宮裡有聽到什麼傳聞嗎?」
墨成寧搖搖頭。「回太后,小女子除了巧紅姐姐與太后之外,並無與他人說話。」她趕緊撇得一乾二淨,她是活得不耐煩了才會在宮裡亂嚼舌根。
「事實上,找大夫醫治皇儲妃是其一原因,還有最主要一個原因尚未告訴你。」
墨成寧垂首聆聽,心中直打鼓。
太后抿了抿唇,壓低平實的聲音:「皇上他……他……不能人道。今年初皇上向哀家坦承後,哀家才知道他隱忍了這麼多年。」
墨成寧暗裡咬緊下唇,極力忍下嘴角的抽搐。
這算什麼?父債子還?父親縱慾過度的果由兒子來承受?
太后嚴肅地看著她,道:「方大夫會治吧?」
墨成寧想起那日進宮時,一路上太監宮女的促狹眼神,頓時會過意。
「回太后,小女子當盡力而為。」
太后聽她肯治,鬆了口氣。「皇上是天之驕子,你好好治,封賞什麼的不會虧待你,御醫長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是,太后娘娘。」
「下去吧,待會簡公公會送你去楊府。」
墨成寧才剛隨簡公公出慈元殿,便給掌事公公喚了去,說是皇上要見她。
墨成寧一驚,腦中亂哄哄,開始回憶脈診陽痿的個案。
第10章(1)
太慶殿上,只皇帝一人坐在龍椅上。
墨成寧甫進門,迅速掃了四週一眼,確認並無他人。也是,罹患這種病並非什麼光榮的事。
墨成寧端著一碗黑藥汁,正愁該如何行跪拜之禮,皇帝便開口了。
「免禮了,朕今天喚你來是想問你,芙妹的病有救嗎?」
墨成寧啞然,這母子倆之間是有什麼嫌隙嗎?皇帝竟不知她這些天給皇太后拘在宮裡?
「回皇上,小女子尚未見到皇儲妃,入宮至今都待在慈元殿,方才正要去楊府。」
皇帝眉一挑,咬牙切齒道:「母后……」見墨成寧手中磁碗,疑道:「你手中是什麼東西?」
「回皇上,太后娘娘交代小女子為皇上開副滋補治陽虛的藥,請皇上先喝了再做診脈。」
皇帝的口氣顯得不耐:「放一旁案上,朕待會喝。」
墨成寧心裡奇怪,怎麼皇上不能人道,皇太后比本人著急?
「你下去吧,趕緊去治芙妹,要是……」正待說「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提頭來見」,想想卻又覺得無理,便吞回肚裡。
「皇上,小女子當盡心竭力調理皇上龍體及救治皇儲妃,只求皇上允小女子一件事。」
「說吧。」
「小女子為瑤國子民,事成後還望皇上成全小女子思鄉之愁。」言外之意便是不想留任大臨。
皇帝這才抬頭,銳利目光在墨成寧身上繞了幾圈,看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心道:果然挺美,莫怪荀非話裡多有回護之意。
「你放心,這事荀卿和我提過了,事成後黃金二百兩,朕不會強留你。」
墨成寧眸裡閃過異彩,含笑道:「謝皇上恩典。」
壯年皇帝屏退墨成寧後,自案上端起黑藥汁,將之倒入一旁萬年青盆中。
「芙妹,千萬要沒事啊。」
「賢侄,上回你去武林大會給我找的護衛我很滿意。」男子捻了捻鬍鬚,想到最寵愛的小女兒可能有救,心情大好。
「哪裡,大人過獎了。小侄這不是借楊叔的光才請得動絕頂高手嗎?」荀非溫笑。
「我相信皇上這麼個明君,下回見面說不定我要喊賢侄太常寺卿啦。」他笑得如老狐狸一般,暗示他明日上朝會替他說說好話。
「老爺。」楊府管事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男子呵呵笑,說道:「快請她進來。」
苟非起身,笑道:「楊叔有貴客,我就不打擾了。」
「說起來這人賢侄你認識吧?來客是方大夫,看來她已獲太后娘娘的信任。」
荀非心咚地一跳,情緒沒來由地焦躁起來,才十多天不見,他卻覺得像是等了好幾世。
他悶聲瞧著門扉,暗忖若待太久,怕是要讓這精明的死狐狸瞧出蛛絲馬跡。
「小侄與她僅止於認識,當時一尋到方大夫便快馬加鞭回京城,怕會耽擱令嬡病情,一路上說不上什麼話。」荀非狀似擔憂地望向內院楊芙的方向。
「賢侄這份情我記住了。聽聞你要娶石府二小姐是吧,不嫌棄的話,做長輩的來給你們作媒。」他微笑道。
「大人……」荀非立即擺出萬分感激的神情。
他拍拍荀非的肩頭,兩人對視,彷彿一切盡在不言中。
墨成寧跨過門坎,默視片刻,尷尬地咳一聲。
荀非抬眼,見她一身簇新湖水綠夏衫,烏雲般的秀髮梳成簡單大方的髻,幾縷青絲散在瑩白後頸,正無措地轉著眼珠。
「方大夫,這邊請,鄙人姓楊名烈。」楊烈沒放過荀非見到墨成寧時,目光閃過的灼熱。他暗笑一聲,琢磨著是否該替荀非討個側室。
「小侄便不打擾楊叔辦正事了,告辭。方大夫,楊小姐就拜託你了。」
楊烈撥正糾纏的鬍鬚,笑道:「過些天我去尋你大伯談作媒的事。」
苟非謝過,快步離了廳。期間,一眼都沒再看向墨成寧,而她也是淡淡垂著眼,兩人間不冷不熱的態度倒讓楊烈有些懷疑自己的猜測。
無意外的話,這是最後一次相見。
她治好楊芙,離京,從此各不相干。墨成寧面上掛著淡笑,迎向楊烈的老狐狸面孔。
楊烈和墨成寧寒暄幾句後,便讓丫鬟領著墨成寧進楊芙閨房。
楊芙屏退所有丫鬟,掛起帳子,勉力笑道:「幸虧大夫是女子,不用避嫌,就不用隔層帕子診脈了。」
楊芙一張圓臉毫無生氣,面上一切都淡淡的,蒼白面容上疏眉微蹙,薄薄的單眼皮略垂,小小的鼻子微塌,薄唇一抿便不見,但那一雙眸卻晶亮得很,直勾勾地瞧著墨成寧。
墨成寧在女婢搬來的凳子旁福了一福,恭謹道:「小女子方寧見過皇儲妃。」
楊芙噗嗤一笑,撫掌道:「別這麼正經八百,我以後入宮就不能為所欲為啦,現下先讓我過足自由自在的日子吧。叫我……」她偏著頭,細長眼睛微瞇。「楊姐姐吧。咱們就別管禮俗,你我相稱便行。」
墨成寧微愕,久久才吐出:「楊姐姐……」
楊芙在床上坐得更挺,眨眨眼笑道:「你見到皇上了嗎?他好久沒來瞧我了,不知現下如何?」
墨成寧以為楊芙問的是皇帝不能人道的事,謹慎答道:「皇上精神不錯,楊姐姐放心,太后娘娘有交代我治好皇上的病根子,我當盡力而為。」
楊芙眉一挑,雙目覷著床沿,收起笑容,道:「那……那你有替皇上看病了嗎?就是……看……那話兒?」
墨成寧啞然失笑,沒想到楊芙會如此直言不諱,她乾笑道:「尚未替皇上看病,我這次只替皇上煎一副藥,聲音聽著宏亮,短時間內應當不急。況且這毛病不一定要看患處。」
只聽清楚聲音?那就是沒近身嘍!楊芙心中一樂,開懷笑道:「方妹妹,不瞞你說,皇上沒有不能人道,他好得很呢。」
墨成寧又是一愣,只覺得這楊芙不住給她意外,也不知是驚喜還是驚嚇。
「我是說,皇上萬事都聽太后娘娘的,可他多年前便承諾我,只娶我一人,太后娘娘當然不依。這些年來,選秀女的事都被皇上攔下來,直到去年,太后娘娘下了最後通牒,皇上只好買通御醫,假造他因不能人道才一直拖著。這法子還是我爹爹替他想的呢。」
墨成寧傻眼。這楊烈還真膽大包天,盡出餿主意。她想起那碗黑藥汁,那藥正常人喝不得,皇帝應該不會笨到去喝它吧?
「爹爹待我可好了。我不懂事時,爹爹不常回家,卻還惦著咱兄弟姊妹,常常給我們買新奇的小玩藝兒;等我大了些,卻病了,爹爹待我更好了,每個月總是找兩三天陪著我用膳,難得爹爹願意吃這難入口的餐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