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非?他要娶誰?舉在半空中的手凝滯不動。
這幾日伴他左右的女子只有她一人,莫非……他和她,竟是同一心思麼?
白玉雙頰再度被染得緋紅,顧不得非禮勿聽,急急貼近門板,想一聽究竟。
「嗯。」
「……」一陣寂靜。
不會吧?娶她會這麼痛苦嗎?她背過身靠著門板,指頭轉著玉鐲,若有所思。
余平為何反對?明明之前他們相處得挺愉快不是嗎?雖然交際並非她強項,不過為了他,她是否該試著討好他師弟?
「師哥,你……不後悔?」
「當然,我心甘情願。」他不會讓她去冒任何風險,即使要復仇,他也要保她無虞。
墨成寧聽他語氣轉柔,頰窩泛起甜甜的笑容。
「我去絕響谷的期間,你捎信給家裡,告訴他們,我一回京城,就去石家提親。」
「……知道了。」
等等!去石家提親?!
「石家小姐的玉環,甭還回去,就收在我這。」
「既然師哥你已做了決定,我多說也無益……那個『定情物』,師哥就天天瞧著它吧。」最好瞧到他後悔莫及!沒想到終究還是要叫那女人一聲大嫂……她不配,她不配啊!
墨成寧腦袋「嗡」的一聲,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雙膝一軟,順著門板滑蹲下去。她趕緊伸出雙手撐地,玉鐲就這麼掉下,落在曳地的裙擺上,沒發出半點聲響。
是啊!他已接受了那女孩的玉環,又怎會收下她的呢。
原來,自始至終,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眼眶不覺泛濕,腦中浮現姑姑當年的神情;當時少不更事,不懂姑姑內心的苦澀,如今憶及,彷若姑姑當年的身影與此時的自己重迭。
她向來愛苦味兒,青苦瓜也好,苦菜也罷,甚至有時還會偷嘗藥草,可這打心底湧起的苦,卻令她好討厭好討厭。
墨成寧勉力撐起身。爹爹說過,不論男女,有淚都不能輕彈,那是弱者、是不經事的深閨大小姐才會做的事。她用力咬著下唇,戴回玉鐲,頭也不回地回房。
是她的錯覺嗎?方才月光滿盈的房間,此時好像黯淡了些……
修長手指輕敲木門,卻未得到預期的反應。
與她同行的這些天來,總在寅末卯初的清晨便見著她的身影,大多時候是在研製藥草,偶爾寫寫家書,靜靜坐在廳堂一角,笑盈盈等著他一塊兒用早膳。原以為今日辰時三刻才起,已然太晚,一問店小二,才知她尚未下樓用早膳。
日上三竿,她仍未起,莫不是病了?
荀非眉頭微攏,思考半晌後決定破門而入。
見到躺在床上的人兒,他趕緊上前查看,才接近床幔,便聞到淡淡酒氣。
一回頭,訝然見到床邊案上擺著一壺山西杏花白,想起昨夜自己心情郁問,至樓下要向店小二買一壺山西汾酒,店小二卻雙手一攤,指著空空如也的酒甕告訴他,最後一壺杏花白剛被一名姑娘買了去。當時他並未多想,只悶聲至庭院練劍,至東方發白方罷休。
她不像是會碰酒之人,為何……他心念一動,掂掂桌上的杏花白,果然還有七、八分重,想是喝沒幾口就醉了。
至少不是病了。他目光落回床邊,這才發現她和衣而眠,繡花被完好如初置於床內側。他輕歎一口氣,擔心她著涼,於是俯過身替她拉過被子,待要往上拉時,見到那雪白細頸,口水一咽,目光不由自主隨著敞開的衣領往下延,直至抹胸下若隱若現的渾圓……他俊容浮上一層熱,慌忙別開臉,迅速將被子覆上她身子。
只這一瞬,他竟有呼吸不暢的感覺。
「來生……若有來生……你願意再一次相救嗎?」
他傾向她,執起一段鬢黑秀髮,湊在唇邊輕吻,良久,收起眷戀的目光,輕掩房門,悄然離去。
墨成寧這一睡即睡到近午,按著微疼的頭,掙扎著爬起身。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半睡半醒間,她竟感覺到荀非的氣息,甚至,似乎還吻了她的發?
墨成寧托著腮,小嘴一扁,有些不甘心地倒回床褥之間,連著被子滾向床內側,將自己捲成卷。
「我真是窩囊啊……連作個美夢,夢裡的他竟沒有對她……」
她不經意向窗外一瞥,待瞧見庭院艷陽高照,不禁驚惶地蹦下床。她沒料到自己會睡到這樣晚,看來飲酒誤事真有其道理,連忙梳洗後匆匆下樓。
「墨姑娘,早啊!」余平甚有精神地嘻笑。
「荀公子、余公子,早……午安。」她懷著歉意,瞥向荀非。
荀非不太自然地別開頭,淡聲道:「早。」
她雙眸微瞇,對他若有似無的窘態甚是疑惑。
「今日先休息一天吧,我交代余平一些事,明早咱倆再去絕響谷。」
正想應聲,低頭瞧見腕上玉鐲,不由得想起贈他玉環的石小姐。
「我想荀公子應有公務在身,就不勞煩你陪我去了。」想到自己武藝平平,因而覷向余平,「不然……余公子陪我去也是一樣的。」
他眼中閃過一抹不解。「一樣嗎……」
「不成不成!師哥,你不是說一定要在三日內通過那個什麼森林?」
「噬魂森林。」
「是,噬魂森林。那就非得靠烏騅馬不可。可是你那烏騅馬誰的話都不聽,只聽你的。」他轉向墨成寧,心想孤男寡女同行雖不太好,但也沒別的辦法了。
「墨姑娘,你別無選擇。」
墨成寧垂首盯著左腕,在心底幽幽輕歎。
第7章(1)
時值正午,濃密森林幾乎透不進光,偶有絲微,在血色霧氣中更顯詭譎。四周瀰漫著腐酸味,久無人經的小道上異草蔓生,此其時一道黑影奔馳而過,劃破沉沉死寂。
「墨姑娘?」
「……」
「墨姑娘?」
背後傳來模模糊糊的輕歎聲。「……嗯?」
「我荀非……是否哪裡得罪你了?」
墨成寧神色一黯,薄薄眼皮半垂,喊道:「風太大,我聽不清楚!」
韁繩一勒,疾馳中的烏騅馬赫然而止,突然的急煞讓她不由自主向前傾,柔軟身軀結結實實貼上他厚實的背。
她急忙向後挪,回復原本坐姿,一雙盈盈美目因害臊而四處瞟視。
「這樣總能聽清楚了吧?墨姑娘。」他心知她在迴避,卻萬分不解。
「荀公子,要趕路呢……三天內要出森林不是嗎?」
「我自認沒做出失禮的事,墨姑娘可是在怨我的不是?」一路上,他與她搭話,她皆以簡單三句響應,如非必要,更是不主動開口。兩人共乘烏騅馬,他卻覺得,彼此的距離,相較於前些天,竟是遠了許多。
眼見躲不過了,她幽幽道:「沒有的事,我自己……想不開罷了。」明知是自己跨不過那一關,但石小姐的玉環猶如枷鎖,將她圈困在心房一角。
「墨姑娘,還記得在蘇州城外河畔,你曾勸我要找人傾訴嗎?」荀非微微側頭,餘光瞥見她遲疑地點了點頭。
「現下時機未到,許多事我只能壓在心底。但,只有一個女子,我願將喜怒哀樂與她分享。」
「……那……那要恭喜公子,願意讓身邊的人走人心房。」她暗惱自己的言不由衷;當初勸他將心赤裸裸呈在別人面前的,不正是自己嗎?明明該為他歡喜的,喉頭卻不由自主湧出苦澀,心緒千回百轉,一顆心猶如陷在血色毒霧中找不著出口。
荀非柔聲道:「墨姑娘難道不想知道那名女子是誰?」
「……」即便是事實,但要自他口中得知京城那朵解語花的名字,對她來說,著實艱難了些。
「是你。」
扶著馬臀的手一緊,烏騅馬吃痛呼嚕了一聲。
「我若肯說,你便傾聽,這是你當日的承諾。你不會收回吧?」
「不,永不……」語氣微顫,迷茫中混雜著些許激動。
「現在,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送給你。你若肯說,我願傾聽。」
她迷惑地抬起頭,平日見著他習慣性的微笑,總覺得他的話七分真三分假,如今盯著他堅毅背影,卻聽出了那是純粹的真心。
「嗯,我聽見啦。」她抿著唇,玉頰漾起極淡極淡的淺窩。
「那你可願意告訴我你為何事煩心?」
「啊……不煩了、不煩了。」她有些尷尬地笑道。
感受到她的笑意盈盈,雖說仍不知她為何事所擾,她的笑聲總算是回復先前淡淡的清澈感。「既然如此,咱們就繼續趕路吧。墨姑娘,你確定你要繼續這樣坐嗎?」他半轉過身,好笑中帶點無奈。
她此刻雙手向後撐在烏騅馬臀部上,和他之間拉出一段大空隙。
「無妨,繼續走吧。」
荀非睨她一眼,回過身一笑,揚起韁繩,使力一甩。彷彿瞭解主人心意般,烏騅馬沿著小道疾速奔馳了起來。
墨成寧一驚,身子差點被甩出,甚至來不及呼叫,便已嚇得往前環住荀非的腰,纖指緊緊攥住他外袍。正要鬆手道歉時,卻教荀非壓住了手背,她緩緩抬頭,瞧見他忍俊不禁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