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娘推開他,失聲叫道:「你要殺我?!」
荀非見再也瞞不了,遂照實答道:「是又怎樣?」
這一掌,將她的意亂情迷全嚇跑了。見荀非移步他堂妹前方,似乎怕她出手傷人,終於明白了過來。
「哈哈……哈哈哈哈……」她怎會看走眼呢?從頭至尾,他就是護著他堂妹的呀。
「哼,想要紫花安魂草,也得看你有沒有本事!」
荀非低聲道:「不是叫你等我嗎?」這下,可讓墨成寧瞧見他陰狠的一面了。
墨成寧輕輕壓下荀非蓄勢待發的手,笑道:「牆上有麻藥,我悶得慌,就出來散散步。」
待她要抽回手,五指卻被荀非反手握住。
「那好,你待在我背後,不要亂動。」
「荀……」她抽出纖指,拍拍荀非有些發顫的手,繞到他前方。
「馬姑娘,咱們不會殺你,我有稀世珍寶能和你換紫花安魂草。」
馬三娘抬高下巴,思索半晌後,冷冷道:「說,什麼東西?別跟我說是你手裡牽的醜白馬。」
「正是它。」
馬三娘一怔,隨即怒道:「你耍我!」
墨成寧正色道:「馬姑娘,我沒誆你。我這馬雖貌不驚人,卻有特殊能耐。」
「說,別拐彎抹角。」
「這馬,不怕誘駒子,不被誘駒子氣味引誘,就算被咬,也不會發狂。」
馬三娘瞪大眼睛,咬住下唇,顯是不信,卻又希望其所言不假。
「胡扯!這世上哪有抵抗得了誘駒子的馬?就……就算有,你要如何證明?」
她並不知馬兒只要中過誘駒子的毒,便會對其毒無感,當然無法想像會有這等不怕誘駒子的馬。
「我這兒有誘駒子做成的馬飼料,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誘駒子光是給人服用已是難求,這小姑娘居然還有用誘駒子做成的馬飼料!
「你們……究竟從何處來?」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請選一匹你的愛馬來試試誘駒子吧。」
「我的馬會不會有危險?」
「我會治好它。哥哥,待會馬姑娘的馬一失控,請你制住它,好讓我治它。」
「這是當然。」荀非有些詫異於她的冷靜,直至此刻,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眼前的姑娘,已非九年前那個畏畏縮縮的墨成寧了。
「你要敢傷我的馬半毫,本姑娘絕對跟你拚命。」
「馬姑娘請。」墨成寧輕甩衣袖,伸出食指指向馬群。
馬三娘暗忖自己太過低估了這小姑娘,明明剛入莊時看起來天真無害,現在居然每句話都強硬到讓人無法違拗反駁。她皺起鼻頭,悶聲挑了一匹去年才入莊的西域棕馬。
「別傷了它。」語氣雖冷,卻隱有三分懇求。
墨成寧拉過韁繩,盯著眼前高大的西域棕馬,強壓下內心恐懼;荀非將一切瞧進眼裡,知道她總要跨過這一關,便忍住替她牽過馬的衝動。
她凝視棕馬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把混合誘駒子的草料九子交給馬三娘。「你喂吧,免得你待會說我在飼料上動手腳。」唉,要她餵這麼高大的馬兒,她果然還是做不到。她哀怨地看苟非一眼,荀非見狀,忍俊不禁,揚起嘴角。
馬三娘可沒興致看兩人眉來眼去,她緊張兮兮地給白馬投去一顆飼料,白馬意興闌珊地瞥了一眼,卻沒反應。
「你誆我!它怎麼不吃?!」
「這證實我這匹白馬對誘駒子的氣味不感興趣。」她摸摸白馬下頷,示意它吃飼料,白馬乖巧地咬起草丸,嚼了起來。
馬三娘確認它吞下飼料後,嚥了嚥口水,再把餘下飼料拿至棕馬面前,就見棕馬蠢蠢欲動,似隨時要撲上來。
她一咬牙,攤開掌心,棕馬立時咬走草九嚼食。正當馬三娘感到奇怪為何棕馬沒反應時,便聽墨成寧大叫:「馬三娘退開!」
一抬頭,馬兒已人立而起,陷入狂亂。
荀非見狀,飛快竄過去扯住韁繩。
馬三娘見愛馬發了瘋似地扭動踩踏,似極為痛苦,不禁急得掉淚,哭喊道:「誰來救它!求你!你要那撈什子草統統拿去,救它!」
墨成寧快步至苟非身旁,掏出沾了緋色粉末的銀針,快速在棕馬腹部刺下十來針。
棕馬頓時眼神渙散,倒地昏睡。
「它怎麼了?!」馬三娘驚惶追問。
「馬姑娘別擔心,它睡醒後就沒事了。」
馬三娘斂了斂容色,覺得方才丟臉至極。
「如何?以白馬交換紫花安魂草不吃虧吧?草兒沒了,明年還會長出來;馬兒走了,你就再也遇不上了。」
「換!當然要換!」想到以後可以進入噬魂森林尋找誘駒子來養顏,讓她很是心癢。
「我去拿紫花安魂草給你。」得到了「神奇」白馬,她有些飄飄然。
「不必了,」墨成寧自內袋掏出三株紫花安魂草。「我在灶房看見,先拿了。」
荀非見藥草已得手,冷聲道:「告辭。」兩人隨即離莊。
馬三娘呆立原地,喃喃道:「她既已取了紫花安魂草,大可偷偷離去,為何還要贈我神奇白馬?若她再狡猾些,本姑娘豈不是什麼都沒有?話說回來,她使針的手法似曾相識啊……」
出了莊,荀非施展輕功,挾著墨成寧奔了一陣,才以唇哨喚回烏騅馬。墨成寧冷汗直流,雙腿癱軟,不敢相信兩人終於帶著藥草安全脫身。荀非心知她定是用了十成十的勇氣,現下肯定精疲力竭,便扯著韁繩,要烏騅馬慢行。她心神頓松,披著他覆在她身上的袍子,側臉貼靠他背後,任神思馳遠。
「師哥!墨姑娘!你們可回來了,我這兩天吃不好睡不好很是擔心哪。」
「是嘛?余平,你不挺會享受的?」荀非指指桌上冒煙的鐵觀音。
「不泡白不泡啊……呃,我是說,我先差小福去燒水,好讓你們沐浴洗塵。」
「麻煩你了。晚些我有事情交代你,今晚先別出客棧。」
余平頷首,走到門口回身問道:「師哥,你們……有沒有成功尋到李玦的落腳處?」他在酒樓承受諸多白眼,沒道理白白犧牲吧?
「尋到了。說起來這次墨姑娘貢獻不少心力,只賠掉一匹白馬。」他回想起她使計讓馬三娘相信那是一匹擁有「神奇能力的馬」,側過頭笑道:「寧妹什麼時候也學會作戲啦?」
「哥哥,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墨成寧回以一笑。
見兩人態度親暱,還稱兄道妹,余平脫口道:「不是叫夫唱婦隨嗎?」
墨成寧聞言垂下雙眸,荀非則瞇眼瞪他。
「……當我沒說。」他又哪說錯了?
夜風挾著初更的餘音,拂過寂然無聲的長廊;月華自天邊一隅流瀉而下,透過梧桐窗欞,錯落有致地在茶几上拓上一塊塊乳白方格。
房內踱步聲不斷,墨成寧不時推開木門,探頭張望,下一刻,又踱回茶几前,拿起桌上玉鐲把玩。
十五日,望月瑩然。
她出神地望著高掛的明月,惦在心底的一段對話在腦中迴盪。
「荀姑娘,你喜歡你那遠房堂哥是吧?」
「我瞧你堂哥對你也有意,卻不知有什麼事擱在心上,跨不過那道檻。女孩兒家,既然有意,就主動一點,過於矜持,會後悔一生哪。」
當時在張輝家,張夫人見她羞澀,特地拉她到灶房提點一番。
娘親說,這玉鐲是定情之物,月圓之時,贈之以玉環,雙圓,代表女子期盼能圓了這段姻緣。
玉鐲在月光下散發著碧澄澄的光輝,她瞇眼凝視許久,深深吸一口氣。
忽地,她起身,雙手插腰,用氣音對空中大笑三聲,覺得暢快了許多。
嗅了嗅剛換上的衣衫,取出木梳順了順墨發,整整髮簪;她十歲以後便跟著袁長桑學醫,從沒有人教她女孩兒該怎麼打扮自己,如今不禁有些懊惱自己不知如何使用胭脂水粉。也罷,即便沒有胭脂水粉,她相信自己此刻定是雙頰緋紅了。
想到待會荀非可能會有的反應,她輕壓胸口,感受那促快的心跳,久久無法自已。他對她,是有意的吧?這些天,他對她的好,總是在言行間不經意流露了出來。想著想著,她心頭甜滋滋的,抑不住嘴邊笑意,傻笑起來。
「……荀公子,成寧願贈你玉鐲,不知你意下如何?」但萬一他聽不出弦外之音怎麼辦?
「……荀公子,那天張夫人說要撮合咱們,我瞧也挺合適,不如……」好像太隨便了些?
「……苟公子,你要我嗎?」唉呀!光是想就羞死人了。
墨成寧喃喃自語,即使想破了腦袋瓜,仍不知要如何向心儀男子表明心意,心一橫,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她自欺欺人地想,這當兒詞窮,待會再見機行事吧。
執起玉鐲,緊緊握在掌心,她不安卻也雀躍地移步荀非房門前。
月光灑滿長廊,即使不持燭火也能看清眼周景物,她拍拍脹紅的臉蛋,舉起右手要敲門。
「師哥,你真想娶她?」房內傳出余平驚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