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般的不安,讓牧妐晴趴在書房的窗戶邊,很認真的看著窗外那名為夫婿,卻猶如謎一般的男人……
「夫人,請用茶。」少年變聲中的特殊嗓音打斷了牧妐晴的窺視。
她看看房門口的少年,再看看窗外那正在藥圃中為不知名藥草修剪枝葉的人,暗想著……
嗯,她這種窺視的行為,是不是會讓人覺得她怪怪的?
「我……嗯……只是想知道他在做什麼。」她說了,總覺得說明一下自己的意圖比較不奇怪。
「夫人,請用茶。」少年不疾不徐的又說了一遍。
那種平淡冷靜的語氣與姿態,就跟她那個夫君面無表情時如出一轍,牧妐晴覺得很不能適應。
少年名為太蒼,年十三,跟年長的松伯是冷之安的侍僕,較之其他幾個做雜役的聾啞僕傭,這兩人負責的比較像是總管跟貼身侍兒的職務。
但說起來,在冷之安這兒,似乎不管是什麼職務,做的是細活兒還是粗活兒,他們全都一個樣——
面無表情。
現在回想起來,數日前才尋得藥引從遠地歸來的太蒼跟松伯,看見屋中的她之時,雖然表情就跟看見鬼沒兩樣,甚至稍後聽得冷之安介紹她是他的妻之時,那久久回不了神的模樣實在是誇張了些,但說真格的,倒還顯得比較有人味些。
哪像現在……
自從這一老一少消化了她存在的訊息之後,一張臉板得就像戴了張面具似的,讓她極端不能適應,特別是這個太蒼!
十三、四歲的孩子,更何況還是個男孩,正值頑皮好動的年紀,哪有像這樣的啊?
怎麼這家子的人,不管主人還侍僕,全都一個德行?
她的夫君面對她時還好,溫文儒雅、百般呵護,但她其實有注意到,面對他人時,她那夫君就像畫裡的仙人,美則美矣,卻是面無表情,像是沒有七情六慾似的……
這淵峰谷的人,其實都是些求道修仙的人嗎?
「不是的,夫人。」
太蒼的回答讓牧妐晴驚覺自己竟然把問題給說出口了,驚得她差點將接過手的熱茶給打翻。
險險穩住了手上那杯溫茶,牧妐晴一臉尷尬,急著想彌補些什麼,脫口道:
「我聽夫……夫君說……說他們家世代研究藥理。」
話一出口才發現到,這時補上這些話能有什麼作用?
「嗯。」太蒼卻是不冷不熱應了一聲。
「唔……你們住在這山裡,平日就研究藥理而已啊?」牧妐晴想到一個話題,暗自感到得意。
「嗯。」
等半天,還真的只有一個嗯字就沒後續,牧妐晴覺得有些挫敗,再接再厲問道:「這山谷裡邊,就住你們而已嗎?」
問完才覺得這句好像是廢話,整座山谷裡,原始幽靜、鬱鬱青青,出現僅此一戶宅邸院落就極為突兀了,要再上哪兒尋第二戶人家?
「一直住在這邊,不會無聊嗎?」牧妐晴不想認輸,內心不知從何而來的鬥志讓她很努力找話題。「你們都不上城裡晃晃?」
「嗯。」
嗯,又嗯,是怎樣?
這回她鼓起了腮幫子,一雙圓滾滾的眼睛與其說是看著他,其實還比較像是在瞪他了。
太蒼迎視著她,不明白現在情況是如何。
「然後呢?」她問。
少年的清秀面容微露困惑的看著她。
「你要說點什麼啊!」牧妐晴不想氣急敗壞,但這種對話真叫她感到氣急敗壞,脫口道:「像是為什麼不上城裡晃晃,平常都做些什麼打發時間,你只有嗯、嗯、嗯,我怎知道是在嗯什麼?這樣子我們怎麼再聊下去?」
她氣鼓鼓的,覺得這小孩真是一點也不可愛,但那被劈頭念一頓的人才覺莫名其妙。
太蒼是不知道其他十三歲的少年都怎麼樣,但實話說,他自己實在很不能適應,出門一趟回來,竟然多了個主母。
特別是,這主母一點也不符合想像……好吧,他承認,他確實是沒想過,也想像不出該是什麼樣的女人會成為這淵峰谷的當家主母,但那絕不是一個像只受傷小動物般的女人。
會這麼形容並無關容貌美醜。
就世俗的看法,眼前的人娉婷嬌弱,就算稱不上絕色,清秀中又多幾分嬌美的相貌也算是上等之姿。
會說她像只負傷的小動物,是她給人的感覺。
弱小,她太弱小了。
那種弱,是毫無傷人能力的弱,那雙圓滾滾的大眼睛雖顯稚氣,卻也不那麼純然無助,偶爾閃耀著一點也不適合她的警戒之色,不正像只受傷的小動物,無害卻流露出不信任的姿態?
太蒼完全不明白,眼前的人到底是憑藉著哪點成為淵峰谷的主母?
現在更是搞不懂,這個成為主母的女人,兜半天說要聊天,到底是想聊什麼天?
「怎麼了?」冷之安一進到書房內,就看見氣鼓鼓的小妻子跟一臉莫名的侍兒。
一見到他,牧妐晴不自覺紅了臉,整個人就是不知所措,當下哪還記得有什麼火氣或是想指正的事?
入門而來的冷之安眼中恍若只有小妻子一人,星眸中滿溢著說不出的溫柔神色。
極度恭敬退至一旁的太蒼,眉眼低垂,巧妙的斂去眼中不適應的神色,如實回稟:「夫人想聊天。」
「小姐!」
驚惶悲切的哀鳴劃破淵峰谷的寂靜,這遠遠傳來的叫喊聲著實讓牧妐晴愣了好一下,這聲音……
幸幸?
幸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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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沒有怎樣?您有沒有怎樣?」
「沒有,你……」
「自從那晚屋裡頭失火,您給人擄了去,幸幸好擔心您,二小姐更是憂心得食不下嚥。」
「我沒事,你……」
「所有的事全亂了套了,是不是?被人擄來這兒,您一定很害怕是不是?」
「我……」
「小姐別怕,幸幸……」忽地沒了聲響。
牧妐晴看了看動了下指頭的夫君,再看看片刻前衝進來就連珠炮似講不停、如今卻失了聲,跟木頭人沒兩樣直直定在原地的幸幸,試著要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松伯?」冷之安看著慢兩步才跟著進到書房的松伯,很想知道,為什麼奉命去牧家報平安的松伯會報到帶個這麼吵雜的人回來,竟一點規矩也無的直衝進來放肆。
「少爺。」松伯恭敬的一揖,不疾不緩地回稟道:「夫人的妹妹『堅持』要我帶夫人的貼身侍女回來服侍她。」
揚眉,冷之安對這說詞顯出幾許玩味之色。
「她堅持?」語氣平淡,但之於冷之安,這表示他需要一個很好的解釋。
「除了夫人的妹妹堅持,老奴想到,咱們這兒的粗活兒雖然不缺人使喚,但確實是少了個貼心伶俐的丫頭來服侍夫人,加上其他的考量,只好接受夫人妹妹的提議,將夫人的丫鬟給帶回來。」松伯如實道。
為了他的小妻子……這說法冷之安尚能接受,但在這部分之外,則有進一步瞭解的空間……
不動聲色,冷之安眉目如春地朝小妻子開口道:「我想你們應該有些體己話要說,我上煉丹房看看上回煉的藥如何。」
「好。」想也不想的立即答應。
正在煩惱怎麼支開他的牧妐晴對他的提議壓根兒就是求之不得,一雙圓圓的大眼兒漾滿了心想事成的甜笑。
那笑引得冷之安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見那大眼兒裡的甜轉成了羞,更是忍不住又摸摸她軟嫩嫩的頰……
「你、你不是要去丹房?」小小聲的,牧妐晴提醒他。
冷之安總算收了手,臨去前看也不看的朝幸幸身上點了數下,之後頭也不回的領著松伯跟太蒼離開。
直到他們主僕三人出去,目送他們離開的幸幸很明顯鬆了一口氣,回頭,正對著主子,才要開口,卻叫人摀住了嘴……
「那,我沒事,人很好,確實,一開始時是不太能接受計劃全走了樣,也確實是害怕過,但你看見了,我人好好的,一點事也沒有,真的。」這回,連珠炮似的人換成了牧妐晴。
她也知道,捂著幸幸的嘴有點勝之不武,但歷經方才完全插不上話的窘境後,她覺得這是最好的方法,省得自己完全插不上話。
「好,我講完了。」怕幸幸仍是大驚小怪,牧妐晴還小心確認一下:「就像你看見的,我很平安,沒受到任何傷害,這樣子,你有沒有瞭解我要說的?」
幸幸點點頭表示明白,牧妐晴這才鬆了手。
本以為鬆了手之後,幸幸會改問些什麼,或是說點什麼,但是沒有。
一時之間竟沒人開口,沈寂的場面之中,主僕倆就這樣大眼看小眼,彼此都覺得很困窘……
「你、你說點什麼啊!」有些些的尷尬,牧妐晴只能催促。
「讓我想一下,我還要想一下。」這些日子發生太多事,包括憂心不已的主子竟然完好無缺都出人意料,幸幸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