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抽煙!」楚天馳吼。
難得師徒意見相同,對要將花露露帶走的巫瑪亞很不爽。
「OK∼∼那我去車上等。」在人家的地盤就是要識相,巫瑪亞不囉唆,馬上起身走出去。
「我好了。」花露露拎著棉布包,右肩背著西塔琴,哭哭啼啼跟出去,走到一半,發現忘了穿鞋,又轉身往房間跑。「我的鞋……」
楚天馳立刻跟進去,看花露露滿身東西,沒法彎身套鞋。
他蹲下,握住她腳踝,幫她套上鞋子。
看著她夾腳拖鞋上的塑膠寶石,廉價閃光,竟也閃得他心酸。
「真的要走?」他問,同時敏感地,聽出自己口氣裡的不捨。
「對不起……」花露露低頭,看著蹲在腳邊的楚天馳,眼淚又滴滴答答了。「我不知道你有女朋友了……還亂跟你告白,讓你困擾了,真糗。」
「其實……告白失敗也沒什麼,我保證不會嘲笑你什麼,你不必跟個陌生人走,很危險……」
花露露蹲下,抱膝,偏臉,看他,眼神好困惑。
「我現在才知道,被喜歡的人拒絕,真的超難過,眼淚停不下來,我想離開,看不到你可能我就不會繼續喜歡你……那就不會傷心了……傷心真不好,我不喜歡,我無法做自己的主人……我不喜歡這樣的我。」
崩潰失態,還會出糗,像傀儡被愛情操控,真可怕。她不愛分裂感,身體怎能失去控制呢?本來沒喜歡誰,她活得很完整,現在,愛上了被拒絕,這中間,其實也沒有真發生什麼大事,但為什麼感覺不再完整?好像殘障了,可是並沒有失去手或腳啊,也沒傷口,可是覺得在流血,是什麼熱熱的不斷流失中,教她痛苦。
聽著她的決定,楚天馳不知道事情演變成這樣,是好還是不好?儘管他曾希望她離開,現在,他卻不知道了,是希望她繼續喜歡?還是希望她好好過她的日子?不管哪個選擇,他的心,已不能平靜。自從她來,從此不管她有沒有在眼前,或身旁,總歸都會出現在心裡。他無處躲,就算看不到她。
她說,她要離開,覺得看不見他,她就會好了。
可是,她不知道,他看不見她的時候,也好不了啊……
她先像個糖果,誘惑苦透的他;繼而又像美夢,迷惑住他;現在像氣球,要飄走了。他發現,自己竟是這樣不知所措。
感情生滅,當事人竟無法主張。眼不見耳聽不到,那個人,也會潛入無意識裡,隨時襲擊心房,在腦海徘徊。就算他們身體沒能親密,他全身每個細胞似乎都已經在跟她戀愛了,否則為什麼她說什麼做什麼決定了什麼,他身體都有反應。譬如此刻,頭腦好冷,身體很寒,因為她突然說要走。他才發現,她來了以後,他身體變得比較暖和。
他找不到適切的字眼,跟她說話。
「要走了沒?」花明月抱著帥帥過來。
「掰嘍。」花露露對他說。
楚天馳跟師父在診所外目送她們。
汽車馳騁而去,就這樣,花露露搬走了,她來的時候,沒跟楚天馳預告,走的時候,也沒讓他有心理準備。就像她告白,也那麼突然,留下被攪亂的他。
診所恢復寧靜,病人們驚詫地議論著,因為過程太戲劇化,那叫巫瑪亞的小姐,做事真俐落,風似地闖進來,三雨下帶走花露露。
巴南喃喃道:「住尼泊爾的人都這麼隨興嗎?」
楚天馳凜容不語,心頭沉甸甸,沒對花露露打開心房,可是她一離開,他卻覺得心被掏空了。
巴南說:「我是有料到你會拒絕她,但沒料到她會立刻就走。你到底是怎麼拒絕地的?害她那麼崩潰?」
「我說我有女朋友。」
「幹麼騙人?」
「騙什麼?我的確有女朋友,難道要我說謊嗎?」
「你……你那個不算女朋友!」巴南氣結。
楚天馳不想多說,轉身,回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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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病人,我因為失戀,心情不好,暫停義診。對不起,等我心情好,再繼續為人家服務,祝大家身體健康。
晚上,巴南在花露露診間外,貼上佈告。楚天馳剛剛收工,泡了泡麵吃,看見佈告,他嗆到,大咳起來。
「不看診就算了,幹麼還把理由說出來?!」失戀好光榮嗎?還昭告天下?
「她打電話要我這麼寫,我說她是義診不用對病人交代,但她就是堅持要告知一聲。也不想想她的病人看了會怎麼想,知道她失戀了就不看診,這比她什麼都不交代還糟吧?」
在大環境不好,又競爭激烈的商業社會,為生存,為出人頭地,人人變強悍,百毒不侵,宛如鐵甲武士。誰還會同情失戀人?因失戀荒廢正事,反而變成笑話,講出來只會被輕視吧。
楚天馳瞪著佈告,覺得花露露傻,可是,又不得不佩服,她活得很自在,很真實,不像他們會在意面子,在意旁人眼光。
她中午才離開,他已經開始想念。
不知道她住在哪裡,好不好?東西都安頓好了嗎?剛剛她打電話來,可惜不是他接的。
楚天馳放下泡麵,到書報架找報紙。
「有沒有看見今天的報紙?收哪去了……巫瑪亞花多少錢包下花露露啊?」假裝找報紙,假裝不經意問起花露露的事。
「不知道。」巴南說。
楚天馳表現得越不經意,就越顯得很故意。
巴南起疑了,瞧著蹲在報架前的楚天馳。
「找到了,在這。」唰唰唰翻閱報紙,楚天馳假裝讀得津津有味,接著又刻意若無其事的問:「她心情好多了沒?」
「不知道。」
「唉,油價又要漲了,真是。」然後又嘀咕:「不知道巫瑪亞住哪喔?」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問那麼多她的事幹麼?你想要花露露回來啊?」
「只是隨便問問。」楚天馳拎高報紙,藏住尷尬的臉色,假裝看報看得很認真。
唰、報紙猛地被扯落。
巴南嚷:「你每天報紙一大早就通通看完了,現在裝模作樣幹什麼?」
「你管我。」楚天馳收攏報紙,插回架上,起身,拽下衣架的外套穿上。「我回去了。」悻悻然要離開。
巴南冷睇著他的背影說:「對,快回去,回去自閉,這個你最擅長。」
楚天馳本來已走到門口,怔住,轉身,怒視師父。
「我越來越受不了你對我講話的方式,就算你是我師父。」平日讓他揶揄無所謂,今天特別刺耳。
巴南冷笑。「幹麼?遷怒我啊,你真的很奇怪,不喜歡花露露,又一直打探人家的下落。」
「我隨便問問而已。」
「你當我第一天當你師父?隨便問問?那你怎麼不隨便問問常光顧你的王美蘭還是邱吉亮的事?我看你很反常,你這種不坦率的態度,真的快把我惹毛了。」都是這個蠢徒弟害的,害花明月陪女兒離開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本來約好要去陽明山泡湯,眼看都七點了,可見這個計劃已泡湯。
「我也忍你忍很久了,幸好你就要去尼泊爾養老了。」
「對啊,我要去對著喜馬拉雅山發呆,比在這裡天天看你要死不活的好,花露露是笨蛋,才會喜歡你,跟你告白,我覺得她是傻瓜,你這個活死人誰愛上你誰倒楣!花露露離你越遠越好!」
「喜歡我的是她,用不著你在這裡發表意見!」
「有人……」巴南忽然使個眼色,楚天馳回身,看見葛菁雲就站在他們身後,不知站了多久,似乎聽見他們的對話,表情很驚訝。
「花露露喜歡你?」葛菁雲問。
「你找我有事啊?」楚天馳冷淡道。
「噢……我……我右手不太舒服,好像是拐到了,想請你幫我看一看。」一陣子沒見,她氣消了,又開始想他,很不爭氣,又來找他,卻聽到花露露喜歡他的事。
楚天馳定定看著葛菁雲,看到她眼裡的詢問。
「我收工了,請我師父幫你看吧。」穿上外套,從她身旁走過,回去了。
葛菁雲僵在原地,羞憤,難堪,面色慘白。
她好像快哭出來了……巴南尷尬了,衝著葛小姐笑。「先坐下,我幫你檢查右手。」
葛菁雲坐下來,眼淚也掉下來。
巴南忙遞衛生紙給她。唉,他歎息。這個楚天馳啊,好傢伙,一天弄哭兩個女人!
「那個女生,喜歡他?他呢,他也喜歡那個女生嗎?」葛菁雲啜泣。
「呃……你別哭……楚天馳又沒有接受她,花露露已經沒在這裡看診了……你不要哭啊……」
「那也沒用……」葛菁雲很痛心。「他討厭我,我知道。」剛剛楚天馳的態度,太傷人。
「唉,別理他,他不是討厭你,他是討厭自己吧,所以對誰都沒有好臉色。」巴南在她身邊坐下。「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天馳很難接受誰的感情,我也看得出你喜歡他,他也知道,只是……他沒辦法再去愛誰……他存心把任何喜歡他的人都逼走,這大概是他跟命運嘔氣的方式。」巴南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