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肉串?」
他想說雞肉,但想起沈靜方才也是點烤雞肉串,便急忙收回即將吐出口的話,俊眸一掃,眼見其他串燒都是一些內臟類,胸口又一涼。
他討厭動物的內臟。
「那就……雞肉串好了。」猶豫了半天,還是點了跟她一樣的東西,實在很鬱悶。
「還有呢?」侍者追問。
還有什麼?他再翻菜單。乾脆點一個鍋來吃如何?還是揚物?什錦天婦羅?可惡!這家餐廳的招牌料理到底是什麼?他不希望亂點一氣顯示自己的無知,招來沈靜調侃的眼神。
他一目十行讀菜單,愈是想點些特別的菜色顯示自己的品味,愈是不知道該點什麼,頓時心慌意亂,鬢邊悄悄進出一滴冷汗。
「……給他來一份鰻魚飯吧。」最後,竟是沈靜溫柔的聲嗓解救了窘迫的他。「還有蛤蜊湯,再炒一盤青菜,還要一壺大吟釀。」
「好。」侍者寫完點單,禮貌地退下。
孟霆禹僵在原地。
沈靜看著他緊繃的臉龐,愈發覺得好笑,唇畔不禁偷偷地漾開一圈漣漪。「這家餐廳的鰻魚飯很不錯的,是他們的招牌,蛤蜊湯也很清,是你愛喝的口味,」
他一震,猛然抬起眸。「你還記得我的口味?」
她聽出他在話語裡揚起的勝利旗幟,卻只是微笑。「我是記得。」又怎樣?這並不代表什麼。「我也記得你很討厭吃日本料理。」
他冷哼一聲,彷彿很不滿她並未因他一句問話而狼狽。「我以為你也不喜歡吃,不是嗎?以前我們交往的時候,你從來沒說過要吃日本料理。」
「那是因為我知道你不喜歡。」她淡淡地回應,玉手把玩溫熱的陶茶杯。「其實我很愛吃。」
他怔愣。她愛吃日本料理?他竟然不曉得!
她橫他一眼,給了他一個「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的表情,沒說話,捧起茶杯,斂眉低眸,細細地品綠茶。
孟霆禹凝望著她,一種沉默的驚慌在胸口蔓延,一點一點地,在他心上鑿出深深的洞。
自從與她重逢後,這驚慌的洞口便愈破愈大,到今晚,他已有某種即將裂開的不祥預感。
他看著她,她明知他在看,卻還是從容不迫,慢慢享受著一盤盤端上面前的料理,有時吃到興起,那彎彎的羽睫便會可愛地低伏,玫瑰般的唇瓣會彎起清淺的弧度。
任誰看到那表情,都相信她正為能品嚐到美食而感動,如果不是他硬逼自己不承認,他會說她那樣的表情近乎……幸福。
「你不吃嗎?」吃了一陣,她發現他動也沒動盤中的食物,訝然揚眉。
「我正要吃,」不願讓她識破自己的動搖,他連忙舉箸進食,咀嚼著送進嘴裡的食物,卻咀嚼不出一點滋味。
這鰻魚飯,真的是這家店的招牌料理嗎?為什麼他一點也不覺得有多美味?雖然也不難吃。
他又捧起碗喝湯。湯是很清,但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味道,他真正想品嚐的,是她親自為他洗手做羹湯的味道……
他倏地一震,差點握不穩湯碗,灑出幾滴液體。
「怎麼啦?」沈靜察覺他神情不對勁,秀眉微顰。「湯不好喝嗎?」
「不,不是不好喝。」他放下碗,隨手抓起紙巾,擦拭灑落桌面的湯滴。
沈靜凝睇他略顯失魂落魄的動作,他垂著眼,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她能感覺到,他的情緒似乎比之前又更加晦澀了。
他想到了什麼?她忍不住要猜測,可不過一秒,又阻止自己去猜測。
管他想什麼呢?不關她的事。
「靜。」他忽地揚聲喚她,嗓音略微沙啞。
她心弦莫名其妙一扯。
只見他抬起臉,深炯的眸如同黑曜玉一般,閃著奇異的光。「你經常一個人吃飯嗎?」
「是。」
「當你一個人坐在餐廳裡時,對面空空的,你都想些什麼?」
她想什麼,有必要告訴他嗎?他又要藉此旁敲側擊,證明她的單身生活其實過得很寂寞吧?
沈靜冷笑。「我不一定會想什麼,有時候想,有時不想。」
「你會……想起我嗎?」深眸擒住她。
她心窩收緊。
他打算改用柔情攻勢嗎?她譏誚地想。
「我承認曾經有一陣子,我常常想起你,不過現在,我已經不再想你了。」
她不再想他了!
孟霆禹臉色一變,下意識地緊緊抓握住茶杯。
他不願想,卻不得不想,今天在跟蹤她的時候,映入眼底的每一幕。
她很悠閒地喝咖啡,很著迷地看街景,她因為美食而笑,因為電影而哭,她的生活沒有他,卻過得很快樂。
她真的已經走過馬路了,而他,卻還站在這一頭。
「我不相信。」苦澀的言語,機械化地自他唇邊吐出。「從前那個女孩,真的已經不見了嗎?」
難不成他期待經過這七年,她仍然必須是那個被他拋在台灣,對他單相思的可憐女孩?
沈靜眉宇緊凜,實在受不了這個自大狂的男人。「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霆禹,當年在機場我曾說過要等你,是你自己不要我等的,是你說我的等待,只會給你帶來壓力,你到了美國,連一通電話都不曾打給我,你期望我怎麼辦?」
「我想打的!」孟霆禹直覺地辯解。「我當然想打電話給你,只是——」他驀地頓住,啞然。
只是他怕自己打了,聽到她哀求的聲音,會忍不住拋下一切趕回台灣。
他不是不想打,是不敢打,她能明白嗎?
他遲疑地望著她,俊眸隱隱約約地,流露出一絲祈求。
她卻強硬地選擇忽視。「現在再提那些也沒什麼用了,我說了,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
真的,過去了嗎?至少,他對她的愛,不曾過去。
「我還是愛你!」堅定的宣言,震撼了沈靜。
她茫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還愛你。」一不做,二不休,孟霆禹現在已顧不得男人的面子,索性表白。「其實我這次回來,是想跟你結婚。」
「結婚?」她倒抽一口氣。「你腦袋有問題嗎?」
他苦澀地微笑。「我很認真。」
「為什麼?」她瞪視他,一股複雜的怒火頓時在胸口翻揚。「因為你終於在事業上成功了,所以該是成家的時候了嗎?」
這男人究竟明不明白,橫亙在他們兩人之間的是什麼?七年,那可是一道馬裡亞納海溝,不是還能一年一會的七夕銀河!
「我不可能答應跟你結婚!」她聲稱,無法阻止自己的口氣不那麼悻悻然。
「為什麼不?」他執著地追問,不願接受她的拒絕。
她冰冷地睇著他。「你回台灣,是想找回從前那個沈靜,她已經不在了!」
「你就是你,不管是從前或現在,你就是沈靜!」
她不是!他為何就是不懂?
她深呼吸,堅決把話說清楚。「或許你對七年前的事很後悔,但我一點也不後悔,我很喜歡現在的自己,可你愛的,是從前那個沈靜,不是現在的我。」
他不發一語,湛眸深深鎖住她。
她眼眸因怒火而燦亮,粉頰因不愉而緋紅,紅潤的唇更有如暴風雨中的花朵,雖顫抖卻不屈。
她很生氣,但氣得很漂亮,生動的表情比之前的冰冷淡漠好看多了,也迷人多了。
他寧願她生氣,也不願她以一張無喜無嗔的臉面對他。
他驀地傾向前,放肆又霸道地攫住那兩瓣高傲的柔唇。
時光,在這一瞬間靜止,既不往前,也不退後,尷尬地凍在一個令人意外的親吻上。
直過了許久,光陰才記起了自己的任務,繼續前進。
孟霆禹緩緩地鬆開唇間的獵物。
沈靜嬌軀僵凝,半晌毫無動靜,然後,她忽然拾起餐巾,優雅地抿了抿嘴,接著,以更優雅的姿態起身。
「你來付帳。」她將帳單夾推向他。「沒徵求我的同意,就隨便偷吻我,你至少該請我吃這頓飯作為補償。」
語畢,她瀟灑地甩甩烏亮的髮束,頭也不回地離去。
留下他呆坐在原地,食指抵著唇,恍惚地回味方才四唇交接時的絕妙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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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想做什麼?
沈靜惱怒地想,執手撩起窗簾一角,瞪著窗外路燈下,不請自來的男人。
這已經是她這禮拜第三次見到他守在那兒了,前兩次是月色迷濛的夜晚,而今天是禮拜六,他更索性一早便來站崗。
他究竟有何目的?到底來幹麼的?
沈靜別過臉,放下窗簾,貝齒輕輕咬著唇。
這唇,在一個禮拜前,曾經教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偷了香,許久不曾讓男人碰過的唇,竟讓他,輕薄了去。
她很氣。
倒不是氣紅唇的貞潔不保——七年來,這張唇並不是完全不曾接觸過男人,但,那是經由她許可的俘虜,而他,竟問都不問一聲。
她氣的是,他一點也不尊重她。
可恨,真的太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