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不會認為她還忘不了你吧?」魏元朗彷彿看出他的思緒。
他白他一眼,沒猖狂到點頭,卻也不甘心搖頭。
「嗯,你這猜測也不能說沒有道理。」魏元朗微微一笑,手指揉著下頷。「她心裡說不定真有什麼疙瘩,否則怎麼像我這麼好的男人在她身邊晃,她都一點不覺得心動呢?」他半開玩笑似地拋下疑問。
孟霆禹再度橫他一眼。
魏元朗暗暗覺得好笑,他那眼神,很明顯含著「她才沒那麼瞎會看上你」的意味。
是對自己太有自信呢?或只是沒來由地吃醋?魏元朗發現自己壞心地很想弄清楚。
「我想弄清楚。」孟霆禹突如其來一句。
魏元朗一愣。「弄清楚什麼?」
「我想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快樂。也許她其實根本不快樂,只是倔強地不肯承認。」
「你是說,沈靜表面上那種快樂自信的單身熟女形象都是裝的嗎?」魏元朗瞠眸,用一種看到白堊紀巨怪的眼神打量他。「相信我,她是真的很快樂。」
或許吧。
孟霆禹失神地瞪著酒杯,透過金色酒液看到的,是過去那個老像無尾熊纏著他的甜美女孩。
她總是對他撒嬌,總是笑著依賴他,她說自己一輩子都要跟著他,她永遠愛他——
那個女孩,真的已經完全消失了嗎?他真的,已經完全失去她了嗎?
「我要去找她。」他忽地重重擱下酒杯,一字一句地宣佈。
「你還要去?」魏元朗嗆了嗆。「人家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從今以後,你們各自走各自的,誰也不必為誰停留——」
「我要去找她!」他堅決地揚言。「沒弄清究竟是怎麼回事前,我不會放棄!」
魏元朗深深望他,彷彿要看清他那雙如火又如海的眼眸裡,究竟藏的是怎樣的情感,
過了好半晌,他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你很難纏,霆禹,怪不得你可以跟在譚昱那變態底下做事。」拇指彈了下晶透的酒杯,嘴角街著半調侃的笑——
「不管你以前認識的沈靜是怎樣的,她現在可不好對付,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嘍。」
☆☆☆☆☆☆☆☆☆☆ ☆☆☆☆☆☆☆☆☆☆
禮拜六。
清晨六點半,沈靜便醒了,側過身子,看晨光溜過窗格,滑下粉牆,在木質地板上調皮地跳舞。
週末,安親班下上課,她不必上班。
有的是時間。
她懶洋洋地在床上賴了好一會兒,轉亮床頭歐風的古典檯燈,隨手抓起昨天看了一半的羅曼史小說,慢慢翻閱。
最後一頁,圓滿的結局,男女主角在樹下甜蜜地擁吻,句點。
她滿足地輕輕歎息,將書丟在一旁,又發了好片刻的呆,才翻身下床。
今天的行事歷上是一片空白,沒有跟朋友的聚餐,也不必跟姊妹們例行相會。
完全的空白,完全的自由。
她打開音響,一面梳洗打扮,一面跟著那強烈的電音節奏搖擺。
九點鐘,一道帥氣的倩影走出社區大門。
白襯衫,維多利亞式綴著浪漫蕾絲的領圍,黑色長褲,修飾出兩條曲線窈窕的長腿,黑色短靴,瀟灑又俏麗。
她向社區警衛道早安,神采奕奕。
「沈小姐今天有約會嗎?」中年警衛用一種很驚艷的眼神目送她。
「是啊。」她甜甜地微笑。今天她和自己有約。
天氣很好,她決定下開車,好整以暇地散步到淡水捷運車站,在車站前的咖啡店悠閒地吃早餐。
她坐在二樓,啜飲著咖啡,有時候翻翻報紙,有時候凝望玻璃窗外的街景。
她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裡,完全沒注意到身後有兩道視線一直緊緊地追隨著她。
目光的主人,跟著她進了咖啡館,坐在遠遠的一個角落,攤開報紙擋住自己的瞼,銳利的雙眼卻不時繞過報紙,望向她。
沒錯,這個在一旁偷窺她的男人就是孟霆禹。
從她一踏出社區大門,他就跟在她身後了,而這個粗心大意的女人居然一直未察覺。
他應該放心的,畢竟若是讓她發現他在跟蹤自己,會不利他的計劃,但不知怎地,他竟微微惱怒。
這女人,一點警覺性也沒有,今天幸虧跟在她後頭的人是他,如果是個作奸犯科的壞蛋呢?
而且她到底在幹麼呢?整個早上,她就這樣閒閒地晃過,除了偶爾看看書報,一事無成!
她不覺得無聊嗎?
孟霆禹不悅地揪攏眉葦,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以為他正懊惱自己被女友放鴿子。
但他管不了別人怎麼想,他只覺得奇怪,為什麼沈靜可以如此浪費寶貴的時間?
終於,在時針即將指向十二點的時候,她有了行動。
他以為她終於要離開了,沒想到她只是抬起玉手,招來服務生,加點一份義大利面。
不會吧?孟霆禹差點沒跌下椅子。她還打算在這裡混多久?
他無奈,只得跟著也點了一份午餐,一面吃,一面偷窺她表情。
她優雅地咀嚼著食物,偶爾,那玫瑰般的紅唇會綻開一朵清甜的微笑,甜得令他一陣失神。
看來她似乎對午餐很滿意。
孟霆禹遲疑地落下視線,望向自己面前這盤咖哩飯——或許他點錯了,或許這家店膾炙人口的招牌料理是義大利面,不是他點的這道愚蠢的咖哩飯。
相較於她的愉悅,他只覺得索然無味。
好不容易挨完了午餐,她忽然起身。
她總算要離開這家蠢店了嗎?他連忙跟上,確定她走出店門後才匆匆丟下一張大鈔,對一臉莫名其妙的服務生揮揮手,要對方不必找了。
然後,他繼續做個跟蹤狂。
她過馬路,走向對面的捷運站。目送她過馬路時,他有瞬間停止心跳,等他醒悟過來她行進的步履有多從容時,她已刷卡進了車站。
她進了捷運車廂,他也跟進,在隔著幾張座椅的斜後方,看著她從背包裡取出 i-pod,聽音樂。
她有音樂可聽,他卻沒別的事做,只能觀察她的表情。
而這絕對不是一件無聊的事。就算只是坐在捷運車廂裡,就算只是戴著耳機聽音樂,她的表情依然變化多端。
她偶爾會微笑,偶爾會微微搖晃著頭,似是跟著節奏打拍子,偶爾會逗逗在車廂裡尖叫吵鬧的討厭小鬼,偶爾會望向車窗外,凝視不知名的遠方。
當她望著遠方的時候,她清秀的側面會忽然隱在一層迷濛的霧裡,讓她臉部的線條更溫柔,更令人捉摸不定。
他揪著胸口,幾乎是渴望地瞪著她那樣的表情。
他發現自己很想知道,她在想什麼……
到中山站,她起身下車。
跟在她後頭走路並不容易,她行進的節奏就如同某種蔑視規則的非主流音樂,一下快,一下慢,且往往在最令人措手不及的時候,留下一段長長的空白。
她會駐足在某個奇怪的地方,觀察他覺得最不可思議的事物。
比如現在,她就停在人行道上,仰頭看一株樹。
樹有什麼好看的?他愕然,跟著她調高目光。是開花了嗎?樹葉落下了嗎?還是長出什麼可愛的水果?
都不是,就只是一片稀疏的綠蔭而已。
他不解,不明白奧妙之處在哪兒,但她卻好似看得很入迷,瞇著眼,看了好久好久。
沈靜啊沈靜,你該不會是傻了吧?
他在心裡暗暗擔憂。
她在樹下佇立了好一陣子,正當他覺得自己幾乎要因極度的困惑而咆哮出聲時,她,移動了。
高高懸起的心,安落。
他尾隨她來到中山北路一棟白色屋宇,接近美國南方殖民地風格的建築前,雕花鐵門旁的金屬立招牌,寫著「光點台北之家」。
穿過戶外的露天咖啡座,她筆直走進室內。經過誠品時,他以為她要逛書店,臉色一變,懊惱著這下不知又要耗掉多少時間,但她卻略過書店,往走廊深處的電影院走去。
原來要看電影。
孟霆禹不得不承認,自己鬆了一口氣。
看電影不錯,正好,他也好幾年沒進電影院看電影了。
他慶幸她沒選擇其他令他難以打發時間的地方,要是她再找一家書店或咖啡館閒晃,他恐怕會抓狂。
只是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就連看電影,也可以令一個男人悶到發瘋。
因為,她選的是一部天曉得是哪個無名導演拍的、宇宙超級無敵冗長的紀錄片——
☆☆☆☆☆☆☆☆☆☆ ☆☆☆☆☆☆☆☆☆☆
沈靜紅著眼眶走出電影院。
眼皮有點腫,眼角還殘餘著因極度感動而晃漾的淚光,粉頰融著點點透明的淚痕。
哭得好慘。
她探出手指,點去眼角的淚,櫻唇淺抿,噙著淡淡自嘲。
真是一部好片,雖然導演運鏡的手法有點緩慢,有時甚至稱得上沉悶,但影片中所觀察到的人性,卻發人深省。
好棒的片子!能這樣痛痛快快地流淚,真好。
她微笑,先進了化妝室,洗了把臉,將微亂的頭髮梳了梳,重新紮起高高的、俏皮的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