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喜露笑,也僅維持一瞬間,龍主法術一止,寶珠「啪」的一聲,又碎成原樣,連同珠芽的笑靨,一塊迸個粉碎。
「怎麼這樣……」她鼻腔酸軟,若她這種無關之人,都會因為寶珠而感到無力、絕望,那囚牛如何是好?
他的寶珠,唯一能扼制心緒的重要寶珠,碎得不成形狀,虧他往返尋覓了那麼久,疲憊、失望……她不敢再想下去。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尋找替代的東西,或是能修好寶珠的神仙……」不,說放棄還太早,或許,世外仍有高人,擁有神力,能補天底下任何破損;或許,不是非得寶珠不可,尚能依靠他物,來平穩龍的野心——
「我試過無數之法,請托過無數個人,能問的,該找的,可以嘗試的,沒有一樣少做,其中……」龍主停頓,頓得珠芽隨之屏息。
「其中?」
「其中,不乏傳言……能為龍族,修復寶珠的龍蚌老友。」
「龍珠蚌……」珠芽眸兒瞠大。
呀,她想起來了。
聽說,龍珠蚌孕出的珍珠,似極了龍族的如意寶珠,相傳,遠古祖先若需修復如意寶珠,便得尋覓龍珠蚌,將寶珠置入,由它們包覆受損寶珠,一段時日後,寶珠可恢復原狀……她聽囚牛提及過!
但……
「龍珠蚌……也補不好寶珠,是嗎?」
問了,也是白問。
倘若,龍珠蚌真有修復寶珠功用,囚牛的寶珠,現在怎會是粉碎狀態?
「我不清楚傳言真偽,因為老友他……在過程之中死去了。」憶及老友,內疚與歉意,同時浮上龍主心頭。
老友熱心相助,卻也為此葬送性命,唉。
「寶珠修補工作,僅進行了初初,未能肯定再假以時日,是否真能補好就……」龍主再道,又是一聲歎息。
珠芽靜靜沉思,咀嚼龍主這番語意。
未能肯定再假以時日,是否真能補好……
或許,可以。
或許,龍珠蚌的傳言,千真萬確。
望向沉睡的囚牛,珠芽的水亮眼眸,更堅定數分。
一定,可以。
一定,龍珠蚌的傳言,千真萬確。
一定。
「我來,讓我來,我要試,我要修補如意寶珠。」
她軟軟的嗓,充滿振奮力量,字字勇敢無懼。
聽見她的答案,龍主未見欣喜或意外。
「不瞞你說,我留你下來,用意也是如此,你若心甘情願,當然是最好;你若抗拒不從,我一樣沒打算放掉你,使出強烈手段,亦在我考慮之中,大不了,命狻猊再使一回言靈,逼你就範……」龍主不想騙她,佯裝偽善臉孔再編織謊言,全數實話實說。
原來……龍主當日急匆匆將她困在龍骸城,正是打算用她修補寶珠?
「囚牛知道我留下來的……用途嗎?」
「他以為,找到寶珠時,寶珠有損,才用得上你,否則,我想他不會阻止你飲『養益湯』。」
「養益湯?」
「你還太嬌小,蚌身容不下寶珠,養益湯是補藥,強身健體,滋補中氣,以及……加速成長,早點把你養大,就能早些嘗試修補寶珠,沒料到,他卻不讓你喝。」
那碗黑黑濃濃,害她猛烈流鼻血的藥汁,便是養益湯?
囚牛明知道喝湯才能她長大,也許有朝一日,需要她的幫助,他卻不忍看她受鼻血之苦,毅然要鮶兒停藥。
他還在替她著想呢。
囚牛……
心裡,又是暖,又是酸。
暖的是他那小小的,窩心的,不顧他自己的體貼;酸的,是她對他的擔心,對寶珠修復成否的忐忑。
「我可以繼續喝養益湯,讓鮶兒再給我熬,份量再加倍,把之前少喝的,全補回來!」她小臉堅決,不容撼動,下定決心——
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養得又大又壯!
「你……真的願意試?很可能……會死。」
「我要試,我要。」
她回以篤定的頷首,那力道,毫無畏懼,沒有遲疑,連龍主也動容。
「好,我們來試……」
第8章(1)
進食
無論何時何地,他看到她,都在進食。
是有……這麼餓嗎?
幾口吃掉紅藻魚肉餃,一邊朝手中那串海龜蛋進攻,嘴兒塞滿滿,雙腮鼓成可愛的圓形,讓他有股衝動,想伸手戳去,試探那臉頰的柔軟程度。
他注意她的同時,她也在看他。
真的……又恢復成原來的囚牛了。
龍鱗不見了,金眸覆上一層濃黑,那股艷佞嬈魅,消失無蹤。
他奏著箜篌,姿態風雅靜逸,十指撫捻,篌音悠揚流溢。
真難與流連在她身上時,邪惡、火熱、貪玩的手指,聯想在一塊。
那個他,被封印住了。
那個他,是因為理智遭受吞噬,才出現的嗎?
此刻,扶篌的囚牛,記得那幾日的點滴嗎?
還是,記憶隨著封印,一塊鎖進體內深處?
「囚牛……」
「嗯?」
他都撥冗應聲了,她卻沉默,遲遲沒有接著說下去,燦燦的眸,直瞅他看。
她潤潤的唇,粉瓣開啟,終於要說了,突然又抿上,蠕蠕,又打開,呃了聲,再度閉上。
這顆蚌娃,搞自閉呀?!
「多少?」他問。
「什麼?」她沒反應過來。
「你要借多少?」
「借什麼?」她一整個狀況外。
「貝幣。你不是要借錢,才羞於啟齒?」一副借錢人的嘴臉。
「呃,不是啦。」她搖著雙手。
「那你支吾彆扭什麼?」篌音,伴隨著他清淺的調侃,兩相映襯,彼此和鳴,即便是淡嘲,也是好聽的。
「我……」
她就是覺得不對勁嘛!
他自封印沉睡中醒來,對她,便是這副有點近,有點遠的淡淡距離。
不像金鱗發滿臉的那幾天,失控歸失控,可是兩人好貼近,幾乎捨不得離開彼此,頸項纏綿,身軀糾葛,好幾回,還是她哭著,求著,才讓侵佔她所有知覺感官的貪婪男人,饒她一條小命。
對照此時的落差,難免心生不安。
他是不是……
「有話就說。」滴滴嘟嘟的,真不像她。
她終究藏不住話,加上心裡介懷,想問的話,脫口而出:「你記得封印之前的事嗎?」
「自然記得。」他應道。封印,僅僅抑制體內蠻戾之氣,並非封鎖記憶,無論封印前後,發生些什麼,他都一清二楚。
「……所以,你也記得我們兩個……」她粉腮一紅,染上山櫻般的濃色。
他揚睫,好看的眉峰微挑,等她接續說。
「那是一時衝動嗎?先前下的封印效力減弱,你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並不是出於本意……」
換句話說,當時,出現在他面前的任何一隻雌性生物,他都會像對她那樣……膩著、纏著,抱進懷裡不放嗎?
他當時,認得她嗎?
現在想想,他好像……一遍都沒有喊過她的名兒。
會不會那時,他誰也不識得,只是順應身體渴望,才和她……並非因為是她,而她恰巧出現在身邊,既順手,又方便……
篌音停下,四周變為寧靜,靜到僅能聽見,阻隔在亭外的海潮,波波撩動的聲響。
她咕嚕吞嚥,問了,才覺後悔。
有些事,挑明了說,只是自討苦吃,不如當個糊里糊塗的笨蛋,來得單純、快樂些。
「是衝動,沒錯。」囚牛斬釘截鐵。
心,一下涼了半截,鑲嵌臉上的笑靨,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勉強掛在那兒,形成難堪且苦澀的弧度一抹。
「哦。」過了好半晌,她找回聲音,卻也僅僅一字,後頭所有話語,全梗在喉頭,堆積著。
這樣呀,沒關係,人都有衝動的時候嘛,我了我了,哈哈哈……她本來想藉著開朗的笑聲,如此回他的,可咽喉,像被掐住一般,熱辣辣的,擠不出聲來。
珠芽垂下腦袋,咬著手上的食物,食之無味,悶悶咀嚼。
衝動過後,就該冷靜下來。
他冷靜了,只剩她,還傻傻回味那幾日的甜蜜痛快。
「處於那種狀態下,許多並非我本意的獸性,會被激發出來。」他又說道。
這樣滿慘的,像被別人操控,身不由己……她都同情他了呢,不怪他。
聲音仍是出不來,她捧著石壺,以珊瑚管吸飲壺裡的養益湯,裝在石壺,是不想囚牛發現,她又重新開始喝起藥湯。
湯微微帶苦,衝不下喉頭乾澀。
耳邊,響起他娓娓述來的嗓音:「我曾經因此,打傷我四弟。」
我算好運的囉?沒被你錯手打死,真是好蚌運呀……只是被壓進貝床間,狠狠折騰了幾天幾夜,小命還在呢。
「有幾回……我非常擔心,會不會哪時清醒之後,聽見自己殺死了哪個親人。」他口吻清淡,珠芽卻聽出短短語句中,滿滿的恐懼。
恐懼,誰會不怕呢?
錯手弒親,何等難聽罪名?
不僅千夫所指,自己良心的譴責,便足以擊潰他。
從他略微彆扭的神情看來,這番話,他沒對別人提。
那是他的害怕,害怕有朝一日,理智渙散,手刃至親。
「我準備在封印時效,越發明顯縮短,變為狂龍之前,自我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