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無所知,僅覺得「封印」兩字,好沉重,好可怕。
不可以,她不許誰傷害他!
「替他封印,是幫他,不是害他。」龍主的話,沒能安撫她,只有囚牛握緊她的手,略略收緊,她凝望他,他朝她輕頷,才讓珠芽鬆懈了緊繃的雙肩。
「待其他三海龍王抵達,封印之術,立即施展。」
封印。
珠芽終於弄懂,是怎麼一回事。
看見囚牛安穩睡下,數道半圓狀的淺藍術力,以她沒見過的文字圖形,將他圈圍在中央。
忽明忽滅的文字,流過他的身體,左進右出,閃動漂亮的光芒,他臉上不見半分痛楚,貌似沉睡,金鱗逐漸沉潛膚內,剩下淡淡的碎金光輝。
「這種事,他已經經歷無數回,不會有任何差錯和危險,只是把他的殺性封住,讓他恢復成以往的那個囚牛。」龍主來到珠芽身邊,說道。
從封印之術施行開始,囚牛進入假寐狀態,她便堅持陪伴床榻,從最初始的緊張擔憂,到現在的沉默不語,她的雙眸,幾乎沒離開過他。
「再過兩日,確保術力覆蓋他每一分寸的膚鱗,他便會醒來。」龍主要她寬心些,家人早已司空見慣,哪像她,沒看到囚牛清醒,一顆心,便提著不肯放。
「……他為什麼需要這樣?」珠芽悶著聲音,哭過一般,微微暗啞:「他生病了嗎?」
「不是病。」龍主挪來圓泡凳,坐下,同時遞給她一碗熱湯,她這兩三天裡,沒吃什麼東西,也該餓了。
兩人並在囚牛床前,緩緩飄動的藍光,暈染於三人臉龐,漫開一片淺幽,映著囚牛的平靜,映著珠芽的忡忡憂心,映著龍主的無能為力。
龍主一改平時總是慵閒的口吻,說沒幾個字,便先淺淺吁歎:「若是病,好歹能對症下藥,他恐怕一輩子……得這樣過了。」
第7章(2)
珠芽訝然望來,烏眸裡,填滿驚恐。
「一……一輩子?!」不是先前四位龍王及龍主,傾心合力,造出法陣,命囚牛盤坐期間,他們各由東西南北中,為他施咒……一次就夠了嗎?
「不僅如此,失去如意寶珠的龍,蠻戾殺心,日越增強,逐漸脫離控制,勉強憑眾龍王幫助,壓制殺心。但封印效力,一回回減弱,消失的速度,越來越快,再下去,從數十年,剩數年,再到數月,會不會……哪一回開始,只能維持數日,或……數個時辰。」
「寶珠的影響,竟然這麼大……」珠芽緊盯囚牛,慌急的模樣,怕極了他會隨時從眼前,消散。
她本以為,他只是遺失一件「物品」,或許珍貴,或許稀罕,萬萬不知,失去它,囚牛所要面臨的後果,如此嚴重……
「最後,封印失效,他抵抗不住猛烈的戾息侵佔,喪失理智,六親不認,滿心僅剩瘋狂殺戮破壞……本王與其他各龍王,決計不能坐視不管,任由他毀天滅地,塗害無辜,那時,即便百般不願,將不得不——大、義、滅、親。」
最末四字,龍主說來,輕緩如棉絮,似歎息,卻顯得那麼沉重,狠狠的,在珠芽心口,襲上一擊。
她不由自主打起哆嗦,寒意竄入骨髓,她開始發抖。大義滅親?!
「……有這麼嚴重嗎?……那是你的猜測而已,對不對?是往最糟的狀況去做的假想的,對不對?……什麼大義滅親,什麼毀天滅地,不一定會有呀……」珠芽口吐的每個字,都是顫著的。
「失去寶珠的控制,龍的獸戾,會將他逼向那一步去!」
「那也不用動手殺他呀!」
「不由我們動手,難道,眼睜睜看他鬧個翻天覆地之後,再受天誅?!」手刃親兒,為人父親,最是心痛,她以為他很樂意嗎?!
「不是……囚牛他……他不是壞人呀,他明明……明明那麼好,笑起來,總是淡淡的……撫篌時又好溫柔……我沒看過他動怒咆哮,也沒失態出糗,他連扯喉吼過都沒有!一定是哪裡弄錯,他怎可能……變成你說的那種樣子!」珠芽拒絕相信龍主的說詞。
囚牛此時的睡顏,安詳穩靜,猶似無憂無慮的孩子,酣甜、純淨,一點也不像深受蠻戾所苦……甚至,會被戾息吞噬、打敗,淪為喪失本性的可怕狂人。
「他是我見過最好、最內斂、最沉穩、最……最……」不是無言可說,而是她想說的話,太多太多。
他在她心目中。近乎完美無瑕。
她無法想像,會有那麼一日。他將變成龍主口中,屠之而後快的禍害……
龍主無言,回視著她,並非不想反駁她,而是不願再讓她更難受。
「囚牛一定不希望變那樣……」
她想碰他,她想抱他,但封印術力仍未完全吸收,在他四肢百骸間流竄包圍,她不敢,怕壞事,怕干擾了他,只能淚眼汪汪,看他。
「趕快把寶珠找回來」
她突然喃喃說道,轉頭,望向龍主:「是不是找會寶珠,他就沒事了?不用受苦,不用擔心受怕了?我幫他去找!我現在去——」珠芽起身,急欲行動,久坐的麻痺雙腿,險些踉蹌。
「你永遠找不到寶珠」
「不試又怎知——」
「你,永遠找不到寶珠。」龍主重申一遍,口吻篤定,不容置疑,覷向她的眸光,更是絲毫不見遲疑。
珠芽雖遲鈍,但並不駑鈍,她怔了半刻,一道念頭,闖入腦海。
「……你知道寶珠的下落?」是猜測,是直覺,龍主的神情太不單純,連她都看出端倪。
正因為知道它的去向,才能肯定她永遠尋不著它。
珠芽突然覺得氣惱,拳兒緊掄,捏在裙膝間,擰皺一圈軟裙,悶悶的嚷:「囚牛苦尋寶珠,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你明知它對囚牛好重要,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寶珠在哪?!看他辛苦奔波,看他無功而返,看他失望回來,你不心疼嗎?!」
她光瞧在眼裡,心,便疼的要命!
「傻小蚌,要是能拿出來,我藏著它做什麼呢?」龍主幽幽的歎息,被無辜冤枉。他是如此自私的爹親嗎?怎可能寧見兒子受苦,而悶不吭聲?
不是不做,是無法去做呀。
「你是說……難道,寶珠掉在一個拿不到的地方?」珠芽又問。
龍主的視線,由她臉上挪開,定往囚牛方向,靜靜盯了好半響。
他的沉默,不是擔心囚牛聽見什麼。
此時的囚牛,五感盡歇,耳不聽、眼不視、鼻不聞,處於完全無聲無息的境界。
唉,總是要讓她知道的,這不正是他命令狻猊,以言靈留下她,最主要的理由嗎?
「寶珠沒有掉,它在我手上。」龍主娓娓吐實。
珠芽瞪大眸,像聽見了最不可思議的話語。
「什、什麼——」
是龍主,藏起囚牛的如意寶珠?!
為何要做這種事?!
存心考驗囚牛嗎?!
「那時,囚牛在伏魔征戰中,受了傷,昏迷數日,遺失的寶珠不能放著不管,我便前去為他拾回。」
珠芽蹙著眉,聆聽。投向龍主的眼神,已嵌滿指控及責備。
拾回了,卻不還,這是什麼道理呀!她臉上表情,如是控訴。
「寶珠是神物,藏不住龍的氣息,要尋到它,不是難事,我沒費多少功夫,在鱷口海溝附近尋獲。」龍主扶胡,回憶道。
很好呀,若是如此簡單,為何龍主似歎氣作結語?
不是尋著了嗎?
龍主凝向她,苦苦一笑,笑容絕望:「他的如意寶珠,摔個粉碎。」
粉碎。
這兩字,一點都不誇張。
在珠芽百般不信下,龍主讓她眼見為憑。
她看見囚牛的如意寶珠,隨的七零八落,大小殘塊參差不齊,散落金匣之內,狼藉不已。
「寶珠承受了於陽的攻擊,再由高空墜海,我找著時,外觀無損,豈料,手一碰,它應聲迸裂,變成這副慘樣……」他那時,嚇得險些給忘了,要趕快收齊寶珠碎塊,連一粒珠塵都不能少。
「我不敢去想,老大知道實情後,會不會大受打擊,一瞬間……就被狠戾絕望吞噬,連讓眾人措手反應的時機都不給。」
平息逆鱗,唯寶珠而已。
寶珠若碎,對任何一條龍來說,皆是最大震駭。
那代表著,永遠失去寶珠的龍,將會脫離自己的掌控,再也無法憑己之力,只能等待戾氣侵佔,任殺意上心,眸中看不見半點憐惜,僅剩冰冷。
「所以,你瞞著他……但,他怎會察覺不到,寶珠就在城裡?」
「我自然有對寶珠布下護咒,不僅如此,金匣上也施了術,蓋上匣蓋,寶珠可以完全隱匿。」雙重的防護,才能瞞過囚牛呀……
「……若把寶珠粘回去,完完整整粘回去,能不能幫上囚牛?我幫他拼!我幫他把寶珠一塊一塊粘好!」
「別白費功夫了,我不知用了多少回,試圖使它恢復原狀。」龍主動動指,寶珠碎片自動歸位,仿似時光倒轉,由碎變全,一整顆金光閃閃的如意寶珠,靜躺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