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烈渾身一顫,就連心都快要從胸口跳出。皇上登基以來,整肅貪官向來是雷厲風行,如今他罪證確鑿,想逃出生天斷不可能,既然如此……
「潘太尉無罪釋放,來人啊,押下亢烈和沐氏!」
亢烈猛地抬頭,怒指著潘急道和夏取憐。「皇上,潘急道有罪!他和父親側室苟合私通,乃是十惡不赦之罪,皇上不能輕饒!」要死,他也要拖這兩人陪葬。
像是沒想到會被他來了一記回馬槍,夏取憐和潘急道一怔。
巳九蓮微瞇起眼,望向兩人。
潘急道沉默不語,夏取憐亦然,都不願為自己脫罪而撒謊,甚至抹滅兩人的感情。
他們是相愛的,只是身份特別了點。
他們相視而笑,不管是生是死,都已決定共進退。
第十六章 當殿辯護(2)
「皇上,潘太尉和世憐並未犯十惡不赦之罪。」喻和弦突道。
「此言何解?」巳九蓮問著。
「回皇上的話,在潘太尉將世憐贈給潘老爺之前,這兩人就互有情意,潘老爺後來之所以納世憐為妾,其實是因為知道世憐懷有兒子的骨肉,但兩人之間偏生有誤會,這才給她一個側室的名分好照料。」
喻和弦話一出,就連潘急道和世憐都錯愕不已。
「笑話,話是你說的,誰知道是真是假?況且你又是誰,你怎會得知這一切?」亢烈哼笑道。
「就憑我是世憐的兄長!」潘急道和夏取憐聞言都瞪直了眼。可喻和弦不管,望向巳九蓮再道:「皇上,草民一家原本是城中莊姓富戶,後來因為不答應與亢大人合作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草民父母雙亡,親妹被下人護送離開,直到幾年後兄妹倆才在大理寺卿府中重逢,那之後我倆常聚在一塊,所以草民知曉所有事,而草民之所以為虎作倀,就為有朝一日替父母報仇雪恨……求皇上相信草民所言,草民願用性命擔保,再者……」
喻和弦請示皇上,得到應允便回頭,招呼著潘無量。
一見能進殿,潘無量立刻掙脫碧落的懷抱,跟在禁衛身後跑進殿內,一把撲進夏取憐懷裡。
「娘,不怕,爹說過,如果有天有難,只要我打開護身符就可以救你。」潘無量邊哭邊將斜掛的小方包打開,將東西全倒在殿上的紅氈毯上,不乏是些珍貴首飾。「娘,這些夠不夠救你?如果不夠,我再去跟隔壁的衛哥哥借!」
夏取憐不禁紅了眼眶。
潘急道瞥見當中有一個錦囊,打開一看,裡頭竟有一張字條,折得極為端正謹慎,他攤開一瞧,怔住說不出話。
「潘太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巳九蓮開口問道。
潘急道掀唇笑了笑。「皇上,喻老闆所言不假,這是家父留下的遺書,寫了潘無量乃潘急道之子……」
貼身太監將字條呈上,巳九蓮不禁搖頭失笑。「潘太尉,你也未免太糊塗,竟連自己有個兒子都不曉得……朕罰你回家反省三日,三年後再成親。」
「謝皇上恩典。」潘急道跪伏在地,掩飾滑落的淚水。
老天,無量竟然是他的兒子,他只記得遇到世憐那時,夕顏方死,他心情大亂常喝酒鬧事,沒想到他還酒後亂性……而爹替他瞞著秘密,並留下遺書。
爹大概是怕直接告訴他,他會不信吧。
「大人,我們可以回家了。」夏取憐喜極而泣。
「是啊,一家三口……」潘急道摟著她,騰出一手逗弄著潘無量,卻感覺她壓在身上的重量愈來愈沉,他忙撐起她。「憐兒?憐兒!你不要嚇我,不要嚇我!」
思緒紛飛,順著流光,像是越過千重記憶,去到無數個前世。
最初的相遇時,她是棵樹,一棵溪邊的樹,看著年少的他、成親的他、失去一切的他。她看過他的喜怒哀樂,讓不懂七情六慾的她,染上各種色彩,不由自主地尋找他。
一世兩世,他們一次次地相遇,最終她忍不住地向佛祈願,求來相遇之緣。
佛,允了,她進了紅塵,這才發現,原來緣,是那麼難圓。
她用無數世的擦肩而過,換來一次的相遇,再用無數次的相遇,換來一世羈絆,還得再用無數世的羈絆,才換來無數次的錯過。
有時是她年華老去,他才出世,有時是苦等一世也找不到,有時儘管相遇,又因為誤解而分離。
於是,她不斷地追逐,一次次地失落,一次次地傷痛,卻還是執迷不悔,儘管那麼痛,儘管總是錯過,她還是執意地追,彷彿這份情已經鏤進魂魄裡,教她瘋狂而癡迷。
流光旋轉中,她瞧見年少的大人,一見傾心。
她千方百計地說服亢烈把她送給大人。
而後,她如願和大人在一起,在大人一次大醉時,她將清白獻給他,然而大人卻一點記憶也無。
她無所謂,因為她知道自己已是大人的人,她,心滿意足。
「你懷有他的身孕了?」
一個月後,她告訴大哥這件事。大哥臉上不見喜色,反倒為她憂心忡忡。
「他連跟你有肌膚之親都不記得,如今你有身孕……」
「大哥,放心吧,我今兒個會跟他說的。」她臉上滿是訴不盡的甜柔笑意。
十歲那年家中遭逢變故,她被迫和大哥分散,不久宮中舞坊招人,帶她在外頭流浪的下人將她賣進舞坊,幾年後她被皇上賞到亢烈府中,在那裡與大哥相逢,從而得知亢烈就是害他們家破人亡的元兇。
也因為如此,她急於離開亢烈府中,又在這時她遇到了大人,大人將她接進潘府,她以為自己遇到足以托付終身的良人。
尤其,大人的爹毫不在意她身份低微,還笑問她何時要過府。她相信有潘老爺作主,一切都會完美圓滿。
豈料,事與願違。
就在她回府向潘老爺告知有身孕一事,潘老爺喜上眉梢地輕拍她的手,她感覺自己重新擁有父親、得到家人時,大人回府了,冷瞅一眼,不發一語地回院落。
她趕忙跟上他的腳步,正要告訴他她有孕的消息時,他卻道:「從今天開始,你就到主屋。」
「為什麼?」她愣住。
他回眸,笑得冷鷙。「你說呢?外頭的男人你割捨不了,就連我爹都想勾搭,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把你送給我爹。」
她瞠圓水眸,難以置信。「大人,我和喻爺……只是朋友。」她咬牙道。
大哥和亢烈合作,就為有朝一日報仇雪恨,然而大人和亢烈同朝為官,她不敢對大人說明兩人關係,只能如此帶過。
「是怎樣的朋友都好,從此以後皆與我無關。」
「大人,你不能這樣待我,我已經……」
「出去!」
「大人,我已經——」
不等她把話說完,他就粗蠻地將她推出門外,用冷得教她膽戰心驚的眼神瞪得她無法把話說出,因為她知道,無論她說了什麼,他都不會相信了。
良人,她以為能托付一生的良人竟將她當成東西轉贈,還是送給他的父親……她痛苦淚流,滿腹委屈無處可訴,就在隔日,她成了潘老爺的第十九個小妾。
大人對她不聞不問,無視她的存在和求和,而潘老爺卻待她極好,像是要彌補大人虧欠她的,給她的總是最好的,只是暗處有太多潘老爺看不到的利箭,一再地傷她。
她一退再退,忍氣吞聲。直到有人連她腹中孩子都不放過時,她再也不退。
為了孩子,她必須堅強,她必須狠……為了活下去,就只是為了活下去,任何想傷害她孩子的人,她全都加倍奉還!
所以,她變得心狠手辣,對方狠,她就更狠,對方無情,她就更無情,直到有一晚,她從高處墜落,重摔在地。
昏暗的視野裡,她彷彿瞧見坐在席間為她的舞技出神入迷的大人。
「大人……」沒有人知道,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她喊的不是最親的兄長,更不是最疼的兒子,而是她一見傾心的男人。
他永遠不會知道,她是多麼愛他,他永遠不會知道通往大風樓的那道拱門邊上,深深印著她的足跡,因為她總是日復一日地站在那兒,只為能見上他一面,她只是想見他,只是想愛他……
過往的一切如流光掠過,那些被時間掩埋的悲傷透過流光淌進她的心底,直到一抹影子立在她的面前。
影子緩緩回頭,她驚見那是自己。
「別再錯過了。」影子說著,笑中帶淚。
「你是世憐?」
「傻瓜,你是我,我是你,我們是同一抹魂,你的到來是天意,讓無數個來世再也不會錯過。」
她聽著,發現影子愈來愈透明,像是要消失不見,她伸手一抓,卻抓到溫熱的大手,她驀地張開眼。
「你終於醒了。」
「我怎麼了?」看他青髭橫冒的模樣,像是過了一段極長的時間。
「你在殿上昏了過去,御醫說你是多日疲累,悲喜攻心,把我給嚇壞了。」他躺上床側,將她擁入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