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是個愛說話的,這些日子莫湘蕾偶爾也會聽他說說侯府的事,又加上夏侯家一門忠烈也是京城裡大家都耳熟能詳的事跡,她自然明白他為何眼神如此落寞,夏候家的老太爺是跟著先帝一同打天下的大將,可以說如今天下大定,夏候家絕對功不可沒,可在改朝換代前最後一場大戰,夏候老太爺和幾個年歲較大的兒子全部陣亡,也因此夏候老夫人哀傷過度而去了,徒留下皇后娘娘和夏候彧兩人。
先帝感激夏侯家,而替皇上定下了夏家的長女為妻,也說定封夏侯家一個爵位,並賜下一個恩典。
可還沒正式登基、正式封賞,先帝就因為舊傷復發也匆促的去了,改由當今皇上登基,確立國號為大周。
要說光榮,夏侯家是光榮了,一門忠烈更是流芳百世,可是對夏侯彧來說,只能說可憐了。
一家子只剩下他一個人守在這個空蕩蕩的府裡,甚至後來正式封賞也只得了一個不能世襲的安樂侯之位,還不得科舉,而封號取了安樂兩字,也可知當今皇上對他的想法了。
這麼一想,她的心忍不住揪得更緊了。
「我聽方圓說了,你用自己的秘方幫府裡換了不少銀兩回來,我替府裡所有人感謝你了。」
夏侯彧眼神裡儘是真誠的感激,「我之前跟著出征,府裡也沒有其它大筆的進項,回來後支出又變多了,我又不是那擅長經營的,一座安樂候府看起來倒不像個候府的樣子了。」
莫湘蕾就怕他沉浸在剛剛傷心裡,聽他改了話題,自然樂意配合,「沒事的!這帳我都弄好了,日後……只要這方子還在,總還能夠有收入的,再說了到時候這京城頭撈上一筆,總能夠應付過來的,只是我不明白那些銀兩的去向……」可以說安樂候府都是讓那些不定支出的銀兩拖垮的。
夏侯彧苦笑著,「那些銀兩是不能不支出去的,我們過得再差,也還飯食飽足,有衣裳可穿,可對於那些失去手,甚至性命的兵卒和他們的家人來說,我們這一點銀兩,卻是讓他們能夠溫飽的根本。」
莫湘蕾一開始還有些不明白,可等明白過來後,她卻是驚愕地望著他,「你居然把那些銀兩都拿去資助了卸甲歸田的將士和他們的家人了?」
夏侯或點點頭,也不怕她把這個秘密說出去,「正確來說是曾跟著家父他們的將士。」
莫湘蕾知道,這些資助,對旁人來說可能是義舉,可對他來說,卻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眼底有些不可置信,「你……你可知道若是皇上知道了,或者是其他人知道了……你、你該怎麼辦?」
夏侯或輕笑,「皇后娘娘有了皇子在不會有事的,而我不過孤家寡人一個,又有什麼可怕的?」
他明明笑著,可為什麼看起來卻是如此蕭瑟?
孤家寡人……她心一顫,原來他是這麼想著自己的嗎?
那她呢?
「你可有想過以後的妻兒?你……又怎麼能夠算是孤家寡人呢?」至少在現在不是還有她嗎?
「你也要離開我了不是嗎?」夏侯或神色低落,聲音帶著沙啞,「你說你配不上我,可巧,其實我也覺得我配不上你,仔細想想,跟著我說不定還有人頭落地的危險,你無論有什麼理由……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不是的,你值得更好的姑娘……」她握住了他的手,認真的望著他,「我是認真的,你肯定能夠找到一個好姑娘,她能夠陪著你,她會琴棋書畫,她會懂你那些銀子拿出去沒有任何的企圖,只是想讓那些可憐人過得更好些,她會明白……你就算是瘸了腿也不失一身的才華風骨,讓人仰望。」
就像她,越是靠近他,瞭解這個男子之後,就益發覺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夠跟這樣的人成親。
越是靠近陽光,越覺得自己的過往就像是碰了就會髒的污泥。
他那麼好,好得讓她都自慚形穢了,他怎麼能夠說自己不好呢?
夏侯彧定定地看著她,然後反握住她的手,一股淡淡的酒氣侵襲而來,卻是增添了不少暖眛的氣息。
「可是……我覺得好的姑娘卻想離開我,你說,我又該如何?」
他低啞的聲音勾著她的心,一雙深邃的黑眸彷彿要將她溺斃,讓她有種快要喘不過氣的感覺。
她忍不住嚥了嚥口水,被握住的手如同火一樣的熱,卻不想也不能甩脫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慢慢靠近,她繃緊了身子,感受到他的臉頰擦過她的,然後他溫熱的氣息拂上她的頸窩,她緊張得起了雞皮疙瘩。
「侯……侯爺?夏侯彧……」
「嗯?」他的聲音像是醉人的陳釀。
莫湘蕾覺得這男人大約是醉了,也只有醉了,這人才會像是變了性子一樣,才會發出這樣撩人的聲音……
她歎了口氣,把人給放到榻上,他閉上眼,像是陷入沉睡中,可即使如此,緊皺的眉頭卻不曾鬆開。
她伸出手,想輕撫平他皺起的眉,卻又聽見他顫三倒四的低喃著,「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入骨相思知不知……」
在他的夢裡,他相思的是誰呢?
她怔著,不願多想,可看著他的眉眼,她除了心疼,還感到滿滿的酸澀。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她輕撫過他的臉低語著,訴說著自己心中的掙扎無奈。
若是能夠有個更平凡的出身,若是不曾有那些過去,那麼……她的心是不是也不會陷入如今這樣糾結的痛苦呢?
她沉默不語的坐在他的床榻邊守著,而他故作深眠,其實心中百轉千回。
第6章(1)
那一夜之後,莫湘蕾像是要躲著夏侯彧一般,借口要裁衣,在新房裡忌諱,就搬出了新房住到後頭的屋子去,而夏侯彧也沒有說什麼。
這秋雨一下就下個不停,從早到晚沒個停歇的時候,而本來打算用最快速度忙完搬出去的莫湘蕾也就這麼一拖再拖,延宕了好些日子。
也幸虧手上已經弄來了不少銀兩,且還有不少活計做,光是老太爺老夫人還有夏侯彧三個兄長的衣裳,一人一套的話就有五套了,更別提這素服都是整套頭尾俱全的,她既然接了這活計,就沒想著隨便敷衍過去,直接讓人帶了布料進來,她仔細挑選過後又買了不少的銀線好繡上花紋,就關在屋子裡,一個人幾乎沒個停歇的裁衣制鞋。
日子眨眼而過,一下子就到了預定上山祭拜的時候,連著幾日的秋雨過後,這一日天氣雖還有些陰,但是已經比之前整日濕答答的感覺好多了。
莫湘蕾忙著收拾祭拜的東西,林林總總的,收拾了快半輛馬車,這還不包括之前早已經訂好的酥油,因為東西太大,早已經讓人先送去寺廟裡,先讓廟宇裡的師父們供上了。
收拾好了東西,莫湘蕾也沒見到夏侯彧,只有方圓在她要上車前,急匆匆的奔了出來。
「夫人,等等我,主子讓我跟著一塊去呢!」方圓喘著氣,手腳並用的一邊爬上了馬車的前頭,邊對她說著。
莫湘蕾皺了眉,她倒是不在意幾個人去,而是……
「你跟來,侯爺身邊不就沒人了嗎?」她知道侯府人口已經少到一個極致,他身邊只有一個小廝伺候,現在方圓不在,他的腿腳又不方便,要是想弄點吃的喝的或者是不舒服了,那又該怎麼辦才好?
方圓不好意思說,這差事是主子親自派的,說是自己腿腳不靈便,讓他跟著去看著夫人,因為那三清宮裡人來人往的,就怕有不長眼睛的冒犯了她。
「還行還行!主子說去人這兒比較重要……我是說畢竟是老太爺和老夫人還有其它幾位爺的法事,自然是要慎重一點的,侯爺自個兒沒辦法去,自然是怎麼慎重都不為過。」方圓抹了把汗,好不容易把話圓了回來。
莫湘蕾想想也是,雖然還是有些擔心,可想起那一夜他醉酒後兩人之間的糾纏,終究還是沒說什麼,讓車伕直接駕車往城外的三清宮而去。
三清宮是城外小山上的一間宮廟,現任的住持靜雲法師據說講經或者是法事都做得挺好,也在京城大戶人家的圈子裡頗有些名氣。
經常有人排隊等著讓靜雲法師親自操持法事,或是讓靜雲法師在佛前念上一卷經,感覺只要靜雲法師主持,就比旁人做了整天的法事還要有效果。
對於鬼神之說,莫湘蕾是半信半疑的,因為若真有神明,那她打出生就在那藏污納詬之所,後來又經歷了那樣的災難,卻不見佛祖垂憐。
可要說沒有神明庇佑,那後來她也不能接連遇上貴人,能夠活得比他人自在許多。
因此當她拈香站在神像前時,還是閉上了眼,真心的祈求著。
若有來生,願老太爺等人能夠投生在好人家,不說攀高位享大財,可至少一生平安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