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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陳毓華

  她沒說話,後來才像想到什麼似的開口,「不如,你請我吃頓好的,我快餓死了。」

  相識不過幾天,這女孩卻在他心裡紮下了根。

  「小九。」他的聲音裡有那麼一絲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暖意。

  「叫我?」

  「不然你有別的名字想要告訴我?」

  「沒有。」

  「哦。」

  「小九。」

  「嗯?」

  「疼嗎?」

  「你是指哪裡?」她的聲音有點模糊,馬車單調的韻律使她連日累積的疲憊湧了上來。

  「這裡。」他的手冷不防覆上她的額頭。

  「不疼。」她睏倦的響應,聲音有濃濃的鼻音。

  「小九?」

  「我好累,自從來到這裡,沒一天能睡好覺,我好睏,我想睡了。」

  「那你好好睡吧,地方到了,我會叫你的。」

  「嗯。」她睡了過去。

  第4章(1)

  她睜眼的時候,身子依舊在晃蕩著。

  不過,那種蕩法不像馬車,像是船……

  瞧了瞧四周,她是在船上。

  烏篷船。

  她睜眼的時候,身子依舊在晃蕩著。

  不過,那種蕩法不像馬車,像是船……

  瞧了瞧四周,她是在船上。

  烏篷船。

  天氣依然清測,她卻絲毫不覺得冷。

  她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件豹皮斗蓬,把她連人帶頭裡得暖呼呼的。

  他們順著大運河的支流,出了橋洞。

  窄窄的穿城小河,兩邊是灰底的牆,黑瓦木窗,水上一半房子,水下一半影子擠著兩頭的天光,艄公一當一嵩劃著河水,水波蕩漾,有別於岸上的景致。

  「這河道冬天不會結冰?」

  她揚頭看見輕裘緩帶的翩翩公子正在品茶,細微的香氣很吸引人,那種飢餓的感覺又來了,還以為餓過頭就不餓了呢。

  「不會,這河道來來去去的生意人多,每半旬都有清淤夫清掃河道,春夏秋清淤,冬天活絡源頭,清除冰層。」越紫非遞給她以上好白瓷盛著的香茶。

  她也不客氣,接過來,咕嘟一口喝下。

  砸砸嘴,把几案上的茶拿來當白開水灌進肚子,把一壺好茶喝得涓滴不剩。

  「啊,好喝。」解了渴,精神就來了。

  「你這種喝法,也知道這是上等的胭脂茶?」

  「笑我牛嚼牡丹是嗎?人渴了,只要能入口的,就叫好。」茶几上除了茶還有幾碟小點,她拿來止饑。

  「別吃多了,等一下就有飯吃了。」她有很多乍聽之下是歪理,但是再三品味,又覺得那道理好像也沒那麼歪。

  「我胃口好得很。」沒看到她餓得一兩眼發光嗎?不給吃,她偏要吃光。

  「我不是答應過你要請你吃頓好的?」果然是個孩子,提到吃,誰都不讓了。

  「我等著呢。」

  不必越紫非做示意,艄公撮唇為哨,哨聲遠遠傳了出去,一艘扁平船從水巷子裡搖了出來,趕上來後,站在船頭的短衣男子將打了活結的繩索拋過來,順勢一拉,繩索收緊,變成結,兩艘船平行而駛了。

  接著,一片長方板子叉,由那男子手中渡了過來,橫在她和越紫非中央,喀嚓一聲,原來底部設有扣榫,機括一緊,自然扣住船,這一來,就不怕湯湯水水會因為船隻的搖晃潑撤出來,讓人吃不安心了。

  繁德兒看著覺得新鮮。

  菜,陸陸續續的送了上來,先是梢瓜、白菘、牛菁、大蘿蔔,一碟四色開胃菜,接著河娘又上了兩碟葷菜,新鮮塵子肉,松茸兔肉,放了滿滿茼蒿的羊烏叉、野雞火鍋,一道素炒時蔬,一個六格瓷盒子裡頭有栗泥糕,山藥糕,糖霜小米糕,炸得金黃酥脆的炸香油果子,撒了香菜末的菁麥餛飩,桂花香果,最後還有一直燙得暖暖的酒。

  河娘和她的漢子送過菜以後無聲無息的退回船上了。

  繁德兒毫不客氣的開動。

  客氣是跟自己過不去。

  在寒風凜洌的冬天,吃上一鍋暖呼呼的火鍋,是最美的一樁事。

  雲朵舒捲的天有和煦日光,她面前有錦繡般的少年,耳聽風聲、水聲,這頓飯,色香味俱全了。

  越紫非吃得少,多半看繁德兒吃得香,只偶爾夾上那麼一筷子,慢慢的斟著酒,有一口沒一口的啜著,彷彿這一頓飯是為她一個人準備的。

  繁德兒狼吞虎嚥的餵飽了,自從她來到這個世界後從來沒有被填飽過的胃。

  「吃飽了?」

  吃飯,再平常不過的了,可為什麼看她一副懨足的表情,他好像也得到了滿足?

  看她吃飽,覺得自己好像也飽了,看她穿得暖,自己也覺得舒坦。

  除了自己,他對身邊任何人都沒有這種感覺。

  可對她,他的感覺太多,多到他自己都覺得應接不暇。

  「謝謝。」繁德兒瘦白的小臉難得帶著兩朵粉粉的紅暈,像一朵半開末開的粉色芙蓉花。

  「不客氣。」他話聲溫軟,眼神如綿。

  收拾完杯盤,河娘的船離開了,他們的烏蓬船也順著水流緩緩駛入一處開闊的後院。

  水道直接和別院相通,大理石石徑,兩岸被挖空引入河水,種滿大片大片的荷花,但是,冬白的這會兒,只有大片大片乾枯的荷葉,顯得蕭瑟。

  船泊在船塢。

  岸上,一棵老老的茶樹傍著月洞門,宅子不大,從外面看和一般的富戶士紳的宅子沒什麼差別,內裡,卻是花了心思的。

  連棟的三十多間樓閣,高低起伏,鱗次榔比。

  雪落三千院,一磚一瓦都講究得很。

  得知他回來,奴僕都迎了出來,帶頭的是個留著八字小鬍子的瘦竹竿總管事。

  「紫少爺,您來了。」

  他安靜尊貴,氣度雍容的穿過成排的下人,沿著花木扶疏的道路,跨進門坎,入了正廳堂。

  對於尾隨在越紫非身後的繁德兒,那目光深沉的總管略帶訝異的多瞅了她兩眼,當然也注意到她額頭的繫帶。

  向來獨來獨往的小少爺居然帶了個小女孩回來,稀奇、稀奇,真稀奇。

  正廳裡,訓練有素的小廝過來為自家主子解了裘衣,送上香茗,該有的步靡一絲不苟。

  「少爺的寢房小的早就打掃乾淨,您要先歇息還是讓人送膳?」總管問道。

  「已經在外面吃過,不必張羅……」他頓了下,看著到處張望的繁德兒。不如……「上一些姑娘家喜歡吃的糕點過來。」

  「是。」總管揮手叫人去吩咐廚房,然後又站回越紫非的身邊。「那這位姑娘是……」

  「是我重要的客人,她會住在這裡,吩咐下去,別疏忽了。」

  「小的知道。」

  是重要的客人吶,不說是少爺第一個帶進門的客人,光是瞅著主子對她的態度,就算只是個小女孩,也得吩咐下去要好好款待才是。

  「就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宅子?」坐在交椅上,繁德兒小不點的身子幾乎可以整個縮進去還有剩,打量過了這間敞亮的廳堂,古董字畫,玉器珍藏,奇花異草,一樣不少。

  「這瑞安靜。」

  「我一點都看不出來你喜歡。」是安靜啊……廣寒宮夠冷清了吧,可奔月的嫦娥起碼還有只肥兔子作伴,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吧?

  「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你知道?」越紫非眼光一閃,她常常語出驚人,這回又想說什麼?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一推二五六,這種話題涉及太深,沒有談下去的必要。

  「蛔蟲是什麼?蠱嗎?」

  「差不多是那個意思啦……」又說了不該說的話,這張嘴以後一具要好好管管。

  「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事情?」

  「有嗎?」她裝蒜。

  反正她這個身體是講話不必負責任的小孩,邏輯、道理這種東西一概無知,皮皮的、喔,混得過去便罷,混不過去,難道他還能拿刀子捅她嗎?

  跟小孩認真,小大人似的他應該知道是行不通的。

  「我有自己的房間嗎?」

  「你覺得我是那麼小氣,小氣到一間房都給不起的人嗎?」

  「那我住哪?」

  越紫非知道她在逃避,也不勉強。

  「這座別院你想去哪都可以,喜歡、看上眼,就是你的,反正我這裡也沒別人。」他一語雙關。

  她知道這座大宅院就他一個人,所以這丫頭在等他同意她老實不客氣的挑一間大房子。

  她實在聰慧過頭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你要會跟我客氣就不叫小九了吧?」打從他們相遇,她的身上就沒有女子該有的嬌憨和示弱,只是那種堅韌看在他眼裡……她究竟有著怎樣的身世?

  這樣的她,讓人心疼。

  一盞茶後,總管來到了越紫非居住的紫氣東來閣。

  他輕扣了門,聽見主子的聲音才敢走進這間別院的主屋。

  竣挽銅獸香爐青煙淳,水沉香可通經脈安神,火牆讓屋內的溫度保持在最舒適的狀態,越紫非已經換了常服,剛沐浴過的頭髮帶著微微的濕潤,神情是一種少見的輕鬆。

  「事情辦妥了?」

  「是。」

  「她挑了哪個院子?」

  「遙水小宿。」

  「居然是識貨的。」

  「小的也這麼覺得,遙水小宿可是咱們別院最漂亮的院子了,只是那閣樓,這種天氣,怕是太過寒冷了。」四面環水,夏日是最諒爽的地方,冬天卻是式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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