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曾是軍人,他懂馬,戰馬和普通的馬匹最大不同就在於,普通的馬匹中一百隻裡也不見得能挑出一匹能上戰場的好馬,如今有上萬匹,叫人瞠目結舌的數量,浮屠仍管得輕鬆愉快。
專業人才就要各司其職,這樣才能物盡其用……呃,不,是人盡其才嘛。
更何況這些年,她師傅不也管習慣了,不放他出去溜溜,他的心還會癢呢。
她這是孝敬師傅的男類法子。
略過天青在別處的產業不提,單單就馬匹數量,而且還保證每一匹都能隨軍遠征,繁德兒只擁有這一項,就簡直可以說富可敵國了。
「得得得了,別來賴我,我去弄就是了。」如煙暗自大歎了一口氣。
這麼憊懶的主子真是長了眼睛沒看過,即便從來不做姑娘打扮,但骨子裡好歹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兒家啊,這……這以後要怎麼嫁人啊?
繁德兒回來落坐,往嘴裡丟了個小零嘴。
「欸,又讓你看笑話了。」嘿嘿。
「怎麼會是笑話,小的希望小姐永遠保持現在活潑動人的模樣,這是大家的幸福。」
「確定是幸福不是大家的惡夢?」她閒閒的吃小點。
「就算是惡夢,也會是這輩子作過最值得的一場夢。」他眼神真切熱烈,像有松枝的火把燒著。
「好吧,你這好聽的話我收下說吧,我聽著,有什麼事不能派信鴿、遣人送信,要這麼心急火僚的趕回來。」她不以為意的揮手,要天青言歸正傳。
天青放下捨不得吃的奶酪,表情嚴肅了起來。
「要亂了。」
「要亂了?」
「嗯。」
「這幾年,這世道,還不夠亂嗎?」
戰爭,是大人物掌中棋耍戲,談笑間攻城略地,戰場卻是小人物面對的修羅場,戰火侵襲下,人事物剎那灰飛煙滅。
這些年,蓋世王朝宮方版本再怎麼說是歌舞昇平,小老百姓的苦楚,明眼人都看在眼裡。
皇帝好戰,連年對外用兵,國庫空虛。
國庫空空,世族撒手不管,皇帝不省心,老百姓就慘了,徵稅的名目多不可數,加上澇旱一起來,百姓要平安沒平安、要吃食沒吃食,許多過不下去的百姓,帶著一家子離去,老人、小孩死在家裡,或是不甘願的進山裡,當了盜匪,起先劫劫財,餬口飯吃,後來野心膨脹了,財色人命都不放過,形成了一害。
苛政猛於虎。
「我們有良心會這麼想,那些門閥外戚,散居各地的藩王可不這麼想。」天青的生意很大,無論水上、陸上都有他的人,消息自然比所有的人都靈通。
「怎麼,以前只是地方上起來鬧一鬧,這次連藩王也想要分一杯羹了嗎?天青,消息正確嗎?」飯菜丫鬟們流水般的送了上來,她卻什麼胃口都沒有了。
「正確,以前藩王兵力不足,了不起就也浪費財力、物力往京城大動干戈的跑上一趟,成不了氣候,但是這次,王氏一族暗中出了力,小的看來,情況和以前有所不同。」這才是他擔心的地方。
打仗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兵力、財力、糧食、武器、人員、民仗,少一樣都不成。
有王氏出力,如虎添翼,這場亂,很有得瞧了。
蓋世王朝疆域遼闊,所有的勢力以玉、越、葛三大世族是龍頭。
而這三家各有各的勢力,繁德兒住在這裡好些年,只聽說他們鬥得平分秋色,倒也沒聽過誰把誰斗倒過。
這次,王氏出手,看起來是厭倦了目前的局勢了。
「會影響到我們的生意嗎?」繁德兒問。
「行會的生意遍佈全國,哪裡有戰爭都會受影響,差別在於影響的是點還是面的問題。」這些年的經歷讓天青已經是個見多識廣的商場梟雄,說出口的話頭頭是道。
她思索了下,「其他地區先按兵不動吧,至於會被戰火波及的地方,店舖能歇的先歇著,不能歇的就算進呆賬裡,人員部分,盡量減少損失到最低。」
「知道了,我馬上去辦。」
沒有太多停留,盡責的天青快馬加鞭回大鯀去了。
繁德兒在正廳坐了半天,讓丫鬟們把飯菜撤了,慢慢的走回遙水小宿。
八年,好長又好短的時間。
多年的歷練讓她明白,要在一個地方站穩,權力和力量的重要,但是她要是沒有像天青、浮屠這樣的得力下屬,沒有這些人,就像是沒有翅膀的鳥,是飛不起來的。
水閣上層層的青色紗帳隨風飄動,恍若蝴蝶翩翩飛舞,廊橋下的荷花開到一個極致,花香得招來取蜜的蜂和蝶。
她想起別院還有了處種滿大片大片荷花的地方。
踩上廊橋的腳轉了彎,穿過曲折的抄手遊廊,一刻鐘後她來到了開闊的後院。
穿過月洞門,果不其然,塘裡的荷花已經開得滿滿。
她就地坐下,脫下鞋襪,兩腳泡入了荷花塘裡。
她發出舒服的歎息聲。
風沙沙吹過,輕柔的吹起她的衣袍。
一些久藏,難以開口的心事,因為這樣的寧靜,因為這樣的景致開了一個口子,糾纏的心思,一圈圈,像她腳下水面的漣漪一樣,散了開來。
這宅子真正的主子呢?都過了多少年了,還不想回家嗎?
這些年,他看那座山,還看不厭煩嗎?
然後她大刺刺的躺了下來,也不管兩腳還泡在水裡面。
天空一如往常的清爽。
浮雲款款,淺淺相依。
「這天有什麼好看的?」
她看得癡了,突然有人出聲。
「我也不知道,就是好看。」她懶懶的、下意識的答……接著,怔了下,眼光從遠方挪回來,落在一件袍子下的腳上。
那腳穿著一雙雲履。
那履沾著不少黃泥,顯然,走了不少路,而且,看起來是用一種很迫切的方式在趕路。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去量那雙腳的長度,也不管這樣的動作合不合宜,看在別人眼裡會是什麼樣子。
量完了,她忽然說:「鞋子髒了,脫下來洗一洗。」
那人也沒二話,不避諱的當著她的面脫下鞋子只剩下白襪。
她起身,兩腳從荷塘裡收了回來,赤著腳,拾起那雙鞋,便往遠處丟去。
這一丟,鞋子飛過和別院相通的水道,咚地一聲掉進了河裡了。
嫉妒那雙鞋子可以陪著他去天涯海角,走千山萬水。
很可笑的心態對吧?
這叫嫉妒吧!
她的心狂跳,這舉動不屬於她設想了千百萬次兩人再見該有的情景裡,她千想萬想,所有的想像裡都沒有這一樣。
可那又怎樣?她就是想這麼做。
「想我了?」越紫非的聲音有幾分縹渺。
「你也想一起下水,清醒清醒嗎?」霍地轉過頭來,怒氣衝天。
可是就這一眼,一眼,像有千言萬語。
她忍不住心頭一顫,趕緊錯開目光。
第7章(2)
「小九。」
這名字有多久沒有人喊過了?
那很久、很久不見的人,用他慣有的語調喊這個連她自己都遺忘了的名字。
她的心,酸澀了起來。
他一身煙青色長衫,未束的黑髮張狂的漫天飛揚。
眉目深刻俊朗,看人時,如山潤水,泉,清冷卻難以忽視,那高貴的氣質,雍容的輪廓,風骨自生,比起以往更勝一籌。
以前的他似一把未出鞘的寶劍,如今的他,冷清氣質只多不少,就像隨時都可以破鋒而出的利劍。
「混……蛋……」她哽咽。
看似大片的滄桑歲月從他們之間穿梭過去,其實真正相處的只有一年,靜靜的走來,又靜靜的消失。
「果然不能離開太久,記性不好的人都把我名字給忘了。」伸出長臂把人摟進懷裡,緊緊的,不放。
他眼神閃過千萬風景,青澀的少年時光,過往的歲月,然而,多年的風霜輾轉,八年過去。
被空虛多年來攏著的心,哪怕外面寒風凜測或是傾盆大雨,心裡總有一塊是溫暖的。
她的一顰一笑,她講話的聲音,他從來沒有忘記。
那思念這般厚重。
繁德兒將額頭死死的靠在他胸膛,熟悉又帶陌生的味道飄蕩在鼻息之間,眼眶發酸,無力的閉上眼。
「這麼隆重的歡迎,害我都心虛了。」從他結實胸膛透出來的聲音撞擊著繁德兒的耳膜。「讓我好好看看你。」
她這才害羞的退開,但是因為他的靠近而紅了的耳根還是洩漏了少少的少女情懷,她侷促的說:「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就老樣子。」
離開那溫暖過頭的懷抱,突然有些不捨。
「是老樣子,我還以為可以看到一個婀娜多姿的大家閏秀,哪曉得都多少年了,你怎麼還是男裝打扮?」可就算著男裝,依舊看得出來她的改變,她的眼是一種純粹美麗的黑,有一種通透的美麗,五官輪廓拉長了,有了秀美的姿態,襯著纖細的手腳,像一株生氣鮮勃的花。
「我到處行走,穿女裝不好做事你也是知道的。」
越紫非拉拉她挽髮的鍛帶。「好好的一個姑娘家,被我糟蹋了。」
他忽然覺得心酸,這孩子,承受了多少不該她承受的東西?還要繼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