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虛浮的腳步,她站在鏡子前面,用失神的大眼注視著鏡中的自己,淚痕斑斑的臉上滿是蒼茫無措的神情,那個眼裡只有畫,沉迷在藝術世界中的駱雨橋到哪裡去了?
她輕輕地除去身上的衣物,扭開水龍頭洗去一臉的髒污和迷亂,置身在這間以黑色為主、金黃為輔妝點出華貴之氣的浴室中,更顯得她是如此蒼白與渺小。
黑色的浴室冰冷而華麗,如同他本人一般地深沉肅冷,幽暗的瞳眸冰冷不帶一絲溫暖,但誰料得到,這樣一個冷峻的男子,竟會在她的懷裡傷心地哭泣。他的淚勾出隱藏在她心底所有的感情,那些她強迫自己遺忘多年的情愫,此時卻因為他毫不隱瞞的悲傷而洶湧翻騰,幾乎將她淹沒,滴落在她胸口的淚水,此刻卻像是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灼燙了她。
他究竟是無情還是太深情了?
駱雨橋甩開紛飛的思緒,從毛巾架上抽出一條象牙色的毛巾,擦去臉上的水珠和一身的粘膩,然後才換上那件水藍色的洋裝,看到鏡中陌生而憂鬱的身影,不覺又是一陣恍惚。
將換下來的衣服疊好,捲成一小團,她回到客廳想向柯烈希告辭,卻看見他站在落地窗前沉默地抽著煙,雖然他沒有回頭,卻知道她的到來。
「我最後一次見到羽若時,她就是穿著你身上這件衣服。」他回過頭來溫柔深情地看著她,「你們長得很像。」
駱雨橋警戒地說道:「我不是她!」
柯烈希沒有再說什麼,伸出手指溫柔地輕撫著玻璃窗上的倒影。見到他這似無心的舉動,一陣酥麻的電流陡然竄過她的胸口,儘管柯烈希連一根寒毛都沒有碰到她,可她身上的肌膚卻幾乎能夠感覺到他粗糙的指腹和溫柔的撫慰,從他指尖所傳過來的溫度,在她的身上引發了強烈的電流。
她不安的挪動身軀走到他碰觸不到的地方,同時在心中暗自祈禱著,希望沉迷在回憶中的柯烈希不會注意到她泛紅的臉頰。
她欲蓋彌彰的舉動,卻讓柯烈希忍不住微笑直盯著她臊紅的耳朵,他沒有再進一步地捉弄駱雨橋,只是輕輕地說:「我常常夢見她穿著這件衣服微笑著走向我,再度回到我的身邊。」
駱雨橋差點衝動地當場剝掉這件衣服,柯烈希讓她穿上這件衣服是什麼意思?她故作冷漠地說道:「那是夢,而夢境是不可能實現的。」
柯烈希沒有任何不悅的神情,只是自顧自地往下說:「因為對秀青的歉疚,也因為喬國平是逼死秀青的兇手,所以我一直不敢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感情,不敢承認愛上羽若的事實,只是不斷地以傷害來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直到我失去了羽若,那痛徹心扉的傷痛才讓我清醒,如果能夠再有一次機會——」
「你沒有機會了!」駱雨橋毫不客氣地澆他冷水。」死人是不會復活的!」
柯烈希哀傷地看著她。「我曾經幻想羽若沒有死,只是為了離開我,為了重獲被我奪去的自由,她改變了自己的容貌,以另外一種身份回來……」
有一瞬間駱雨橋似乎相當憤怒,她鐵青著臉全身僵硬地瞪著柯烈希,只有她知道自己在暗自發抖,巨大的恐懼感幾乎淹沒了她。
「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她尖聲地打斷他的話。
柯烈希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如果這是真的,如果羽若真的沒有死,而是以全新的面貌,以另外一種身份隱藏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裡,不知道……那樣的羽若可願意原諒我?可願意接受我的愛?」他突然跨越幾個大步站在她的面前,柔聲問:「如果是你,你可願意?」
駱雨橋驚慌地叫著:「我不是!」她慌亂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驚惶失措的搖著頭,「我不是喬羽若,我……我沒辦法去體會她的痛苦、她的悲傷,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愛你?不知道她對你的愛是否足以令她忘記你所給予的傷害?我沒辦法去假設這些,所以,我沒辦法回答你。」
「是嗎?」
柯烈希微微一笑,輕輕吐出的兩個字,卻輕易地攻破了她冷靜的外殼,她忍不住的顫抖洩漏了她的恐懼。
避開他灼灼懾人的目光,她以微弱的聲音說道:「我……我該走了!」
駱雨橋退開幾步,才剛拿起被她丟在沙發上的手提袋,一股危險的氣息突然朝她撲了過來,轉眼一雙健碩的臂膀已經緊緊摟住她的身子,她驚叫了一聲,灼熱的雙唇立即封住她的紅唇,吞下她的驚叫聲。柯烈希緊緊地摟著她,像是恨不得將她揉入胸懷,一輩子都不肯放開。
她驚訝地瞪大雙眸,無論如何都掙扎不開他鋼鐵般的箝制。他強健的身軀、驚人的力氣,牢牢地將她拘禁在他的懷裡,他的力氣令她害怕,而他的雙唇卻是溫柔得令她想哭。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他為什麼會這樣對待她?好像突然找到了失去多年的珍寶,他究竟是……
強烈的恐懼感突然湧了上來,她奮力一掙,奇跡似的掙脫了他的箝制。柯烈希緊盯著她,銳利的眸光像是盯上獵物的猛獸,正準備發動攻擊。
「不要碰我!我不是喬羽若!我不是!」駱雨橋瘋狂地大叫,轉身驚恐地奪門而出。
第十章
康琳一打開房門,就看見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孔,像是受了傷的小動物般全身顫抖著,瑟縮在那張顯得過大的沙發裡,整個人陷入深深的恐懼裡。她已經許久沒有看到駱雨橋如此恐懼害怕的模樣了,她究竟遇上了什麼事情?
「小喬!」康琳輕輕地喚著她的小名,將她從恐懼的深淵中喚了回來。
駱雨橋一抬頭看到她,盈滿恐懼的大眼怔怔地掉下淚來。
康琳愣了一下,「怎麼哭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她走過去心疼地摟住她。
駱雨橋抓住她的手,慌亂地說道:「他……知道了!他認出我來了!」
「怎麼可能?」康琳吃了一驚,叫道:「你已經整了容,柯烈希應該認不出來才對,而我們幫你偽造的身份相當完整,絕對找不出任何破綻,柯烈希怎麼可能識破你的身份呢?」
駱雨橋惶恐地低喃著:「我……我不知道!可是他的確是認出來了,否則的話,他不會對我……不會對我……」
想起在柯烈希住處所發生的一切,悲傷、恐懼、哀怨、愁思,種種複雜的情緒充塞在她的心口,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但是,卻有一股淡淡的喜悅慢慢地從心底深處沁了出來,撫平了被挖掘出傷痕纍纍的往事而引發的疼痛。
為什麼她會感到喜悅?
難道是因為他那段感性的告白嗎?明白他的掙扎,瞭解他的情意就能讓破碎的傷口癒合?假裝那些曾經令她痛不欲生的往事只是一場惡夢?還是……
她心底其實希望柯烈希能夠認出她來?認出來之後呢?她還要再回到柯烈希的身邊嗎?
不!難道她還沒有學乖嗎?從前他用溫柔騙她卸下防備,攻佔了她的心,如今,他又要用他的脆弱、他的眼淚騙她卸下偽裝,回復到以前那個被他憎恨、禁錮,失去了尊嚴與自由的喬羽若。
是的!她是喬羽若!那個被他掏空了所有,身心俱疲的喬羽若!
若不是遇上了康琳與石磊,若不是他們以詐死的方式幫助她脫離柯烈希,又替她製造新的身份安排新的生活,現在她只怕還是個沒有靈魂的玩物。每天將自己打扮得精緻完美,只是為了取悅豢養她的人,甚至於還要讓她的身體與自尊任他踐踏,只是為了替父親贖罪,她所受到的傷害已經遠超過她所能夠承受的了。
她相當感激康琳與石磊為她所做的一切,是他們給予她新的生命。雖然他們的身份來歷十分神秘,表面上他們夫妻倆都是一間保全公司的高級幹部,但是他們的能耐卻遠超過一般的保全人員,她還曾經聽過有人稱呼康琳為「火狐」,那像是某種秘密代號,而不是一般的別名,可這些謎團並不影響他們的友誼。
她從未因為種種的疑惑而追問過任何事情,畢竟每個人都有他們的秘密,何必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將他們不為人知的秘密給挖掘出來?
現在的她擺脫了過去的陰影,有了人生的目標,拾回了對藝術的熱情與自信,她可以擁有完全只屬於自己的生活空間,可以一古腦地沉迷在令她瘋狂的嗜好中,而不是那種沒有尊嚴與自由的生活,她不再只是個沒有聲音、思想的洩慾工具了。
喬羽若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一個全新的駱雨橋,一個只為藝術而瘋狂的女人,她的眼裡、心裡應該只有她的畫,而不是——
那個曾經深深地傷害過她的人!
可是,為什麼她還是無法對柯烈希的告白無動於衷?為什麼在看到他的眼淚時,她差點承認自己的身份,只是不忍心看他傷心?或許她應該試著恨他,這樣子她才不會因為他的眼淚而心疼,不該在他傷心的時候,抱著他安慰他為他哭泣,她不該在乎這些,而是應該遠遠的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