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一直都是這樣,她自顧自的和他說話,而他只是靜靜睡著,知道他不會有任何反應,她索性一古腦兒地對他傾訴,不管好的壞的、大事小事,都和他分享。
雲若雪擦拭的動作忽地一頓,彷彿發現什麼地傾身上前,「咦?這是痂皮嗎?」
她用手指剝除他傷口上凝結的深褐色皮膜,醜陋的皮層被剔去後,竟露出平整的新膚。
難道郎中的那些藥真的有效?
雲若雪眼兒一溜,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繼續剔去其他地方可以剝落的痂皮,從男人的頸子、下巴、臉頰、鼻翼,一路向下——「呀!」雲若雪突然動作一僵,瞪大了眼。
男人的眼,不知何時已睜開,此刻正晶亮有神的瞪著她。
而此際雲若雪整個上身是懸在他身上,就差個幾寸,胸前的圓潤便貼在他的胸膛上,眼下她的指尖猶擱在他臉上,兩人眼觀眼、鼻觀鼻。
氣氛有點凝滯,她僵直了身,怔愣著不知做何反應,一張清靈的臉蛋慢慢的、慢慢的窘迫漲紅。倏地,她回過神的彈起身,不知所措地立在床畔。
「對不起。」她緊張地嚥了口唾沫。喔,他何時醒的?她方纔還靠他那麼近……雲若雪眼兒怯怯地偷覷他一眼,卻發現男人正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嚇得她趕緊收回窺探的視線,低垂著臉,盯著自己的繡鞋。
刀戒天濃眉一挑,神情似笑非笑,凌厲黑眸不著痕跡的梭巡過屋內整潔的陳設,最後落回那名頭低到不能再低的女子身上。
眼前這女子,就是他夢中那聲音的主人,沒想到她除了有好聽的溫柔嗓音,更有著教人傾心的貌美容顏。
看來她不單是照顧他,甚至連原先破舊髒亂的環境都整理過了。
他的毒傷非用外藥即可根治,而是需以內力緩慢調息,讓體內的毒血隨著傷口排出,這期間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更要忍受皮肉反覆破爛潰瘍、體無完膚的折騰。
他本打算獨自一人忍痛熬過,豈料這女子無意間出現,更對他悉心照料。
第2章(2)
「是你救了我?」臉上,還殘留著被她細心擦拂過的感覺,他下意識的舉起左臂,審視遭暗器所刺的傷口,卻被綁在傷處的白絹給定住了眼神。白絹上繡著一朵盛開牡丹,絹角則刺上一個秀氣的「雪」字。
「嗯,不、不是的,只是舉手之勞。」雲若雪依舊壓低著臉,眼角餘光瞥見他正瞅著傷口那處包紮,忙又開口:「那是我用絲帕臨時包紮的,因為你那傷口已經化膿,我擠出污血,卻一時沒有乾淨的布可以包紮,所以才用自己的手絹。」
糟了,他會不會介意用女兒家的手絹包紮傷口不雅觀啊?
「多謝。」刀戒天拱手作揖,說道:「承蒙姑娘的照顧之恩,在下刀戒天必銘記於心,日後湧泉相報,敢問姑娘芳名?以便日後親自登門答謝。」
「不用了,我、我只是不願看到有人在我眼前死去,才出手相助,這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她是雲家最不起眼的無依孤女,若不是這次意外發現他,她這輩子應該是沒什麼機會和外人有所交集,所以他們還是別認識得好,也省得日後徒生麻煩。
「刀戒天。」
「嗄?」雲若雪微愣。他方才是不是說了什麼?
「刀戒天,刀劍的刀,懲戒蒼天的戒天,我的名字,上個月剛滿二十四,倘若姑娘不嫌棄,可喊我一聲刀大哥。」
總比公子這彆扭稱呼好上許多,何況這姑娘看上去年紀也不過十六、七歲。
「喔……」她其實不是很想知道他的名字。
「姑娘呢?」刀戒天猶等著,執意問出個所以然。
雲若雪飛快瞇了眼坐在床榻上不甚死心的男人,躊躇猶豫好半天,被男人過分慎重的凝視盯得快喘不過氣,才輕聲開口:「若雪,雲若雪……」她語氣囁嚅,接著又扯開話題,企圖分散對方的注意力,「呃,刀、刀大哥,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我去幫你弄些粥來。」
她名字故意念得含糊不清,他應該沒聽清楚吧?現在她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暫時逃離這尷尬的氛圍。
「嗯!」看出她的不安緊張,刀戒天從善如流,何況他是真的有些餓了。
像是拿到特赦令,雲若雪連忙三步並作兩步,頭也不回地疾步走出屋外。
刀戒天凝望她逃也似的纖細身影,略微失笑,忽地,他撫上牽動的唇角,才驚覺自己真的笑了出來。
原來他還是懂得笑啊!他以為早在那年家變之後,自己就不知何謂笑了。
雙眸又一次凝望女子離開的方向,一種他無法掌控的情愫悄然滋生。
雲若雪,這是她的名字,他會一直記著的。
今日是十五,轉眼刀戒天已經在這茅廬待上個把月的光景。
他不是沒受過像這樣的毒傷,以往更甚者他不過修養個十日便下床練功,可這回他卻是流連此地,遲遲不願上山回莊,執意貪求某位女子更多的照護和關愛。
他清醒後,雲若雪便借口家人不放心的關係,無法再每日長時間待在這裡看顧他,所以只能趁著清晨出門到早市採買時,順道過來看看,也替他張羅好食物和飯菜。
她大可不必為他這麼做,可什麼原因他也說不上來,只知道不想讓她那麼快離開,所以他只好裝病,裝著自己毒傷未癒,繼續羈絆著她。
今早,他收到首席護衛龍天陽的飛鴿傳書,畢竟他離開莊個把月毫無音訊,這是前所未有的狀況。如今,山莊恐怕是緊張成一片了。
茅屋內,寂靜無聲,只有刀戒天盤坐在床榻上運功調息的輕淺呼吸聲,片刻過去,他收住體內竄行的氣流,緩緩睜開雙目。
內力在這兩天的調息下,已恢復得差不多,夠他上龍蟠山了,至於體內的殘毒,待回莊後再請蓮笙治癒便可,眼看他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他起身來到窗旁,負手而立,鷹眸緊瞅窗外大亮的天色,等著,每日清早都會在這個時辰出現的麗影。
現下這屋內只剩他而已,而那只不甚安分、一天到晚在女人裙帶邊跟前跟後的白兔,被雲若雪以不打擾他靜養為由,給帶回宅裡了。
即使他實在不齒那只肥兔老仗恃著主人的關愛,霸佔了佳人所有的心思,讓他這「傷患」備受冷落,但少了肥兔在旁肆虐撒野、對他囂張示威,倒是讓他生活少了一番樂趣,簡直無聊透了。
太靜了,不知為何,他想念起她的聲音。為抹去心裡陡生的不安與煩躁,刀戒天轉身拿來自己的青虹彎刀,又找來一塊布,坐在方桌旁,靜靜擦拭起鋒利的刀身。
又半個時辰過去,引頸期盼的人兒意外的還沒出現,讓他開始有些坐立難安。
直到傳來由遠及近的輕盈腳步聲,以及伴隨來人而至的清甜馨香,讓他擦拭的動作稍頓,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實。
「刀大哥。」雲若雪輕聲推門而入,手裡提著盛滿飯菜的竹籃,垂著臉來到桌邊,放上菜盤,「對不起,我來晚了。」
輕柔的語氣微啞,讓刀戒天聽出了端倪。
「怎麼了?」她的語氣不太對,他伸手壓住她裝忙布菜的手,「若雪,抬頭。」
個性向來單純溫馴的俏人兒,今兒個難得執拗的低頭不語。
「抬頭。」他口氣略沉,等候片刻未果,索性伸手抬起她的下顎。卻看到她一臉的悲傷憔悴,「怎麼回事?」詢問的語氣凌厲嚴肅,卻含著更深的關切。
原先一雙輕靈水眸如今紅腫得如兩顆核桃,像是哭了一夜。
哭了一夜?
「是不是家裡的人又為難你了?」刀戒天緊鎖劍眉,為雲若雪感到不捨。
他知道她家裡邊的人待她不好,但她不願多提,所以他也裝不知道。只是她之前趁他昏迷時說的「床邊故事」,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沒有,刀大哥,我沒事,你別瞎猜。」
「好,那你告訴我,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他的態度冷硬,堅持要討到答案,擔憂的眼眸來回審視過,除了眼兒紅腫其餘大致無恙的人兒,陡地發現她身畔少了熟悉的白胖身影,便隨口問起:「白白呢?今天怎麼沒帶它來?」
刀戒天無意的詢問,又勾起雲若雪難過的回憶,止不住的淚水滑出眼眶,她連忙偏過頭,以袖拭去。
見她一提到白兔就難過的反應,他暗自忖度,那隻老愛黏在她身邊團團轉,只要她來茅屋就一定會跟著的靈性白兔,為何今日反常的沒有跟來?難到……「是不是白白出了什麼事?」
「不是的,白白、白白只是……」被人猜中心裡事,雲若雪神色一慌,忙編派出一套說詞,「白白是被家裡人發現,因爹和姐姐們向來不允許在家裡養寵物,怕弄亂家裡環境,迫不得已下,我只好、只好將它野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