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刀戒天忽地喚住她的腳步,他深吸口氣,下定決心似的淡聲開口:「……倘若,真的只能就救回一個,我要你救孩子。」
「門主?」
「頭兒!」
刀戒天的命令,讓大伙又是一陣錯愕。這麼說是不想救夫人了嗎?
「阿戒,為何只救孩子?你不管雪丫頭了嗎?」莫冬梅質問的語氣很不諒解。
刀戒天伸出手,制止大夥兒顯然欲追根究底的問話,好半響,只是緊抿薄唇,斂目不語。
他比誰都清楚,這孩子是若雪一直盼著出世的。寢室和書房還擱著她縫製給孩兒穿的兜衣棉襖和小鞋,而腦海裡映著她一針一線認真縫紉時的溫婉身姿,都告訴著他,她是多麼渴望見到這孩子。
這是她的希望,他知道,所以他不會再殘忍的剝奪,而是傾力成全。
況且他早有打算,倘若她真的熬不過這一關,那麼他會隨她而去,黃泉路上與她相伴。
如今國泰民安的天下、安居樂業的刀門門眾,或許不在需要英勇門主的庇護,而他們的孩子往後也有奶娘他們照顧著,他其實一點都不擔心牽掛。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身旁若少了親友的相陪,少了丈夫、孩兒的相伴,獨身在那處幽冥之地,一定是十分孤單寂寥。
其實……這些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能沒有她。
良久,刀戒天才輕聲啟口:「奶娘,你們別擔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睜開眼,堅定的眼神對上商蓮笙,又重複說一次:「聽明白了嗎?她如果撐不下去,我要你救孩子。」
「是,我知道了。」男人燦亮的眸子裡,那隱約閃過的誓死深情令商蓮笙動容,她故作漠然的別開眼,毅然回過身,再次掩上房門。
瞪著合上的門扇,刀戒天欣長的身軀又回復稍早前的僵立,身旁的人影來來去去,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看不見也聽不見,眼眸直視專注的瞪著房門,然後趁著丫鬟忙進忙出的空檔,投過門縫,覷著商蓮笙替她處理傷口的情景。
當一盆接著一盆的血水和沾著污血的白絹送出時,他只是繃著下顎,咬牙硬撐著滿腔的不忍與痛苦,雙手緊握成拳,甚至用力到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直到華燈初上,響亮的嬰孩啼哭聲,劃破靜謐的夜幕,「嗚哇哇……」
等候在門外的眾人,無不釋然的鬆懈著緊繃的神情,孩子出世了,那她呢……刀戒天斂下雙眼,微紅的眼眶裡悄然掩上一層水霧。心裡的擔憂恐懼卻是愈來愈深。
門扇開啟的剎那,他看見渾身沾染血漬的商蓮笙,捧著以布巾包裹、放聲哇哇啼哭的嬰孩,面無表情的回視著他。眼裡的濕氣,終於凝為淚水滾落。
「門主,是個健康的男娃。」商蓮笙說不出恭喜二字,口氣是一貫的冷淡。
刀戒天淡淡睇一眼藍色布巾裡的號哭娃兒,孩子生得方頭大耳、濃眉大眼,有幾分他的味道,而那秀致的鼻口,則依稀有著若雪的影子。
他調開視線,問向商蓮笙,「她怎麼樣了?」深鎖的眉宇間,儘是憂心牽掛,頸背又不自覺地繃緊,緊張等候著。
商蓮笙冷然的清秀容顏,波瀾不興。心裡斟酌了一會,緩緩啟口:「我已經盡力了,能不能熬過今晚就要看夫人的造化了,進去看看她吧!」
刀戒天聞言,進入內室走向床榻邊,看著床上面無血色、正斂目休息的妻子。
「若雪。」喚出聲的語調極輕,生怕驚擾了休憩的人兒。他就著床緣而坐,然後牽起她冰涼地小手。
「天哥……孩子呢?」雲若雪睜開眼,虛弱的問出聲。
「孩子沒事,你放心。」他溫柔的抹去她額際的濕汗,「謝謝你替我生了一個健康又漂亮的孩子。」
她輕扯開唇,虛弱的問道:「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男孩。」他看著她的眼神更加專注認真,試著以輕鬆的口吻化解開房內沉悶的氣氛,和他內心的恐懼不安,「你都沒聽見,他那哭聲可是有精神得很。」
也就是說刀家有後了。雲若雪心裡頓時鬆了口氣,好生欣慰。
「真的?」她微微牽起唇角,慘白小臉上顯露出放鬆後的疲態。
「真的,也許是肚子餓了,哭著要娘親給他餵奶呢!」
「只怕他的娘親沒法給他餵奶,也不能抱抱他,陪著他長大了……」眸光一暗,話裡含著遺憾和失落,她明白自己已是油盡燈枯,只是撐著皮囊苟延殘喘罷了。
「胡說!」刀戒天輕斥,全身繃得像只憤怒防衛的刺蝟,「你可以的,不只你,我們都會一起陪著孩兒的,我不許你這麼說自己。」
「天哥,我清楚自己身子的情況……」眼角的淚光,無聲滑落。
「什麼情況?你不過是產後太過虛弱,還有體內的麻藥未退,才會感到疲倦而已,別盡往壞處想。」縱使心裡有底,他就是不愛聽她說些意志消沉的話。
雲若雪不語,滑落枕邊的淚卻更多,主要是連開口說話都讓她感到吃力。
「你一定會好好的,不會有事的。」牽著她的手來到唇邊,他深深落下一吻,「記得嗎?我們大婚前一晚,在梭山賞螢火時,你答應過我什麼?」
她答應過什麼?
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我命活多長,你就陪我多久,絕不能早我一步離開。
若雪一定活得好好的,活到長命百歲,活到沒了一口牙、白了頭髮、一臉皺紋,讓刀大哥見到我都煩。
回溯記憶,她想起那夜在螢舞流光下的誓言,此生相伴,不離不棄。
「記得……」嗓音變得暗啞,她艱難的開口,話聲斷斷續續,「你命活多長……我就陪你多久……絕不能早一步離開……」
「很好,這是你親口答應過的,我絕不會允許你食言!」他收緊握著她手的力道。
「好,不食言……」她真的好累、好睏,也許就這麼一直睡下去吧!
「更何況,我還想看著你跟我一起沒了牙、白了頭髮、一臉皺紋。」
「那樣子很醜的……」
「不會,你在我眼裡永遠都是最美、最漂亮的。」
「漂……亮……」意識混沌,只聽得見刀戒天的話尾,雲若雪喃喃道:「天哥,我好睏,好想睡了……」
「不,我不准!聽見了嗎?我不准你睡!就今晚就好,陪我說說話,或者我來說你聽著也行。」他怕她一旦合上眼,就再也不會醒來了。
「好……天哥說不睡,就不睡……」眼皮沉重的掀了又闔、闔了又掀,終於,她放棄地不再掙扎,任憑沉重的疲倦感將自己帶入未知的幽冥。
刀戒天望著她不曾再張開的眼眸,霧了雙眸的淚水奪眶而出,無論他怎麼出言恫嚇、怎麼憤怒咆哮,最後甚至不惜苦苦哀求,她還是合上了眼,就此深眠。
尾聲
「醒了?」
男人沉穩好聽的中音,在頂上響起。雲若雪抬起濃眸,望進刀戒天一雙深邃如潭的黑亮瞳眸,她粉唇彎起,笑靨如花。
「你呀,是不是又沒睡?」無奈的口氣裡好是不捨。
她伸手撫過他有些發白的鬢角,然後停留在他眼尾的細紋上。
這些年下來,他總是如此,比她晚睡又比她早起,只要她一睜開眼,一定能看見他深情相視的眸光。
她很明白,他心裡還存著那一年以為她長眠辭世的恐懼。即便她後來讓商蓮笙給救下來,卻也沒意識的渾渾噩噩昏睡了大半個月,而醒來後在湯藥的調理下,身子雖迅速康復,卻已在他心裡烙下抹不去的陰影。
「天哥,我很好,我沒事的,只是染上風寒罷了,你也睡一下好不好?」輕軟的語調,柔柔撒著嬌。唉,在這樣下去,鐵打的身子都會承受不住,她心疼呀!
「好,那你也多睡一會兒,你睡了,我就睡。」刀戒天撐臥在床榻上,一手支著頭,一手親暱的滑過她細緻柔美的五官,凝視她的慎重眼神,彷彿一輩子看她不夠。
結縭八年,都生過兩個孩子她依舊美麗如昔,如十年前第一眼見到的她。
又來了,每回都是這樣。
她沒轍的瞠睨他一眼,表情頗為無奈。
「你每回都這麼說,結果還不是趁我睡著的時候跑去忙商行的事,你別以為偷偷摸摸的我就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見你這麼累啊,況且咱們商行還有其他人幫著,不會垮也不會倒的。反正我不管,我只要你現在在房裡陪我就寢,哪裡都不許去,更不能趁我睡著時偷偷溜走。」
當年名震江湖的邪教「刀門山莊」已不存在,而今世上崛起的是名聞遐邇縱橫商場的「雲天商行」,以及他們住的這處「雲天山莊」。
雲天商行乃中原西界的第一大貿易商行,經營項目含括甚廣,舉凡布疋、絲絹、皮裘、珍果、稻穀、藥材、柴米油鹽等民生所需,盡包攬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