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此事後,她便再無分毫猶豫。齊靳,那丫頭是怎樣的心性,你我都瞭解,她不介懷你的傷,不介意你再無法建功立業,她只在乎你心裡有沒有她的存在。齊靳,你捫心自問,你心裡有她嗎?」
當然有!這答案不需要思考,光憑直覺他就能回復。
他心裡當然有她,而且不是「有一些」,是有「很多很多點」,只是他不願奢求想望,他但願她過得簡單、過得好,但願她幸福自在,不受別人傷害,而……跟在自己身邊,她會一路坎坷,於是心不捨……
見齊靳有幾分動容,齊鏞急急再添一把柴火。「賜婚旨意已下,我不認為父皇會收回成命,籌辦婚事的禮部官員們前腳才進御書房,母妃後腳就拿著擬好的嫁妝單子給父皇過目,那是按照公主的規制所擬的,父皇說,至少還要再加上一倍。你不明白嗎?那是父皇在對你服軟。」
「我不需要誰的服軟,我只要公平正義。」
「所以呢?誰給四叔公平正義,他對你雖無言語慈愛,可他是真心實意把你教育成第二個自己,你能有今日的成就,難道不該感激他的悉心教養?
「齊炆是四叔唯一的親骨血,王氏雖惡毒,但你不該將她的錯算到四叔身上,難不成,你真的希望四叔絕子絕孫?」
一番話,問得齊靳沉默。
「那天我看到四叔跪在父皇面前,涕泗縱橫,他是面對生死也不皺眉的大將軍,多少年來,在他眼前倒下去的戰友兄弟不知凡幾,即使他再傷心也不曾在人前掉淚,可那天,他哭了,不只是心疼齊炆,更是心疼你。
「你是四叔一手栽培出來的,他成就你的成就,驕傲你的驕傲,他心頭恨吶,卻只能咬牙切齒對父皇說:『但願靳兒是我唯一的兒子。』
「後來父皇又召四叔進宮,四叔和父皇聊了近兩個時辰,話題裡說的都是你。他說:『靳兒扮乞兒進到軍營,我問他,為什麼不乖乖待在王府?他沒提及被毒害的事情,只回答不願留在府裡尊養,寧願受盡風霜、接受磨練,一心一意想成為父親這樣的英雄人物。』你可知道,這句話在他心底烙下多麼深刻的痕跡?
「同父皇談完後,你猜,明明知道你與清兒的婚事能成,四叔最後下了什麼結論?他道:『算了,還是處死齊炆吧,那孩子從小被溺愛長大,有小聰明卻心術不正,這種人就算承襲爵位,也只會讓珩親王這個名頭蒙羞。』
「四叔還說:『軍中需要齊炆的性命來平息怒氣,百姓需要他的項上人頭來證明公平,就這樣吧,讓靳兒成為我唯一的兒子。』
「話說得坦蕩磊落,但四叔離開宮中時,佝僂著背,整個人彷彿老了十幾歲,只是,臉上的表情堅定,再無疑問。
「前天,王氏上吊被救,四叔並沒有因此改變主意,反將她軟禁,冷笑說:『放心,很快就輪到你,你這個王妃就要做到頭了。』四叔打定主意,寧可孤老一世,也不願再為齊炆請命。」
話畢,他定眼凝視齊靳。
「想求公平正義,你可以留下世子爺名位,日後襲爵,讓齊炆和王氏的希望落空,看他們跳樑小丑似的跳上竄下、心力用罄,卻只能落得一場笑話。
「至於清丫頭,賜婚旨意已傳得人盡皆知,若你在這時候退婚,丫頭還能尋到好人家?這京裡錦上添花的人多、落井下石的人更多,到時那些尖刻的嘴巴裡會傳出什麼話?滿京城的名門淑女都怕攤上不良於行的齊將軍,沒想到自動送上門的黎八姑娘還被齊將軍退婚,若不是樣貌太醜,定是德行有虧。這話往外一傳,清兒還能再議親?
「好吧,就算齊大將軍能耐高,能將謠言給壓下去,可有點本事的男人誰願意尚公主,得到官銜卻無法參與朝政?清丫頭只能往那堆沒能耐的男人中挑,可再怎麼挑她也不過是個認來的假公主,娶她,得到的實質好處還沒有娶董麗華多。
「若父皇因為此事惱了清丫頭,情況更慘,她雖寄在蘇致芬名下,可蘇致芬已與黎品為和離,說穿了,她就是個小庶女,也許有人會看上黎府門第願意上門求娶,但一個被退過親的小庶女,如何能高嫁?
「再則你別忘記,她已經快十六歲了,在婚配上頭已經有些年紀,這樣被人說三道四、挑挑揀揀的,你當真捨得?你捨得她因為你的固執,將就一樁低下婚姻?且那丫頭宅斗不行,只會一味隱忍退讓,若運氣差,生不出兒子,這輩子必要含著苦膽走到盡頭。
「她待在你身旁,縱有千萬個不好,至少不必面對她最弱的事項。
「何況你老說自己廢去一雙腿,不能上戰場、打下更大的基業,可你怎麼知道她要一個百戰功高、創大事業的男人?也許她更想要的是閤家平安,親人團圓。
「你好好想想吧,常業已經回將軍府,若你還是要上奏折請父皇退親,就讓他把折子送到我那裡吧,我來幫這個忙,只是日後,你見到丫頭受苦遭難,別後悔就好。」
話丟下,齊鏞輕輕一歎,旋身離去。
他在賭,賭齊靳心裡擺著小丫頭,他既會因為擔心她受委屈而拒絕婚事,就會因為緊張她被別的男人糟蹋而迎她入門。
而這場婚事一成,所有為難事便迎刃而解。
人人都說平西大將軍性子冷僻剛硬、不留情,卻不曉得實際上,他有顆再柔軟不過的心,只是,那心被陳年霜雪冰封,無法輕易對人溫情。但願清丫頭那顆小太陽能夠助他融化、助他蛻變,助他成為一個截然不同的好男人。
齊靳從匣子裡拿出小丫頭的信,信封上頭他編了號碼,不需要打開信封,光是看上面的數字,他便能記得裡頭寫什麼內容。
是的,是每一封,每一封他都能夠記得。
信一封封細數過,齊靳從底下翻出最裡層的紙箋,那不是信,是他偷來的……詩作?
都是月亮惹的禍,這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溫柔,才會在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
可以嗎?他能和小丫頭到白頭,即使他不再是大將軍?
可以嗎?他有能力愛她護她,讓她不遭遇半分危厄?
他從白天想到天黑,想得月亮西墜、星子低垂,想他和小丫頭在一起的每個時分,相聚次數不多,但都記憶深刻。
突地,信裡的話從他腦海間翻跳出來。
相思是一紙契約,同時綁架兩個人、兩顆心,直到兩人再次相遇,約成、心平。
是小丫頭寫給他的信,初初看見,他的心不自覺地微暖,雖然信裡頭沒有指名道姓,說清楚被綁架的是哪兩個。
但齊鏞說,清丫頭真心喜歡他。他們啊……他們居然被一起綁架……又暖了,他的心。
笑容拉開,不自覺地。
因為齊靳想起,那次自己給的回信裡義正詞嚴,要她別學其他人風花雪月,多認真學學掌事理家。
那個「其他人」,指的自然是道理一篇篇,卻總是違背仁義禮智信的蘇致芬。
並且他隨信附上一本《婦德》。
戰場上哪能找到那種書,他還是讓常業回京一趟買下的,據說常業特地買最昂貴的精裝本,專供豪門貴女讀的那種。
之後,他經常想像她收到書後的表情,會噘嘴、鼓腮?會斜眉、翻白眼?還是會氣得跳腳,指著《婦德》說:大將軍侮辱我無德!
想著想著,笑意不絕。
在東方翻出一陣魚肚白時,他輕聲低喚,「李軒。」
一個黑色身影迅速自門外飛掠進屋,在他跟前躬身,「屬下在。」
「去幫我找周譯過來。」
聞言,不由自主地,面無表情的李軒揚起眉毛,他沒發覺自己的聲音比平日高上好幾階,他揚聲響應,「屬下遵命!」
再次飛掠出屋,他興奮地在院子裡接連翻上好幾圈,臉上笑容控制不住。
第三十七章 育清備嫁(1)
右手接下皇帝的賜婚聖旨,左手便開始備嫁妝。
婚事很趕,從接旨到出嫁,只有短短三十幾天,中間又遇到過年,就算黎育清把眼睛給熬紅,也繡不來嫁衣、喜被、枕套、荷包……幸好婚事按照公主禮制,由禮部操辦,黎育清只需要當個甩手新娘,更好的是,蘇致芬允諾,嫁衣由「天衣吾鳳」全權負責,這讓她更加輕鬆自在。
這段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府里長輩心疼她「為國捐軀」,竟不像一般新嫁娘般把她拘在屋子裡,除進宮幾趟外,黎育莘、黎育岷和齊鏞也經常將她扮成男裝,帶著到處跑。
黎育岷陪她到「天衣吾鳳」,幾次下來,他和阿壢結為好友,至於見到蘇致芬的真面目,除詫異之外,並無多話,事後黎育清悄悄問他看法,他揉揉她的頭,低聲歎道:「你如果能學學她,多為自己盤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