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可挑剔之事,卻還是趁機問齊靳,「你確定蓉姑娘會是照顧齊湘最合適的人選?」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再沒有人比她更合適教養湘兒。」她不知道齊靳是打哪裡來的信任,細細觀察之下,她發現了齊靳對曾蓉蓉的態度與旁人的不同。
銀杏口直心快,提醒她得防著,還說:「男人貪圖新鮮,偏有女人喜歡舊醬裝新瓶,引誘男人嘗鮮。」
月桃冷冷加了句,「是舊醬裝新瓶還好,就怕是發霉的老豬肉塞甕底。」
石榴沉穩、木槿實誠,兩個人雖不多話,卻也可以發現,只要齊靳在屋裡,就會找借口阻撓曾蓉蓉進門。
收攏手邊帳簿,支起下巴,黎育清定定看向窗外。
唉,就當她心胸太狹小吧,對於曾蓉蓉,她無法產生與齊靳相同的信賴感,自己前世行差踏錯的一生,她不願意看到齊湘重蹈覆轍,得想個辦法,將曾蓉蓉和齊湘分開。
「在想什麼?」齊靳放下書本,望向發愣的妻子。
黎育清回神,走到軟榻邊,他輕輕一扯,將她拉進自己懷間,環住她的身子,他喜歡與她親暱。
黎育清道:「我在想很多事。」
「一件一件說。」
「你那些同袍弟兄們都安置下來了,田地也一一分派下去,只不過……」
「只不過怎樣?」
「就算有那些田地,加上朝廷發下來的撫恤,頂多也就是個吃飽、手中有兩個閒錢的狀況,若要讓孩子上私塾讀書、謀個好前程,困難大了,上回我同佘管事去巡田地莊園,見到許多才四、五歲的娃兒下田做農事,才多大一點的小身板呢,就佝倭著背、負起裝滿糧食的籮筐。」
「你不忍?」
「他們的爹爹、兄長為國家出生入死,就算沒有封侯拜相,或是得個小官做做,卻也都是英雄人物,他們值得更好的對待。」
「你打算怎麼做?」
「我想辦個書院,教他們認字,也教木工、雕工、裁縫、剌繡、廚藝、制阜、管理鋪子,就算他們長大之後,沒辦法在科考上有所表現,至少有一技之長,可以做管事、當廚子,能把日子過得豐富和美,不至於餓死。」順著她的話,齊靳思索,也可以從中挑些孩子同周譯學習醫術,大齊軍醫不足,每逢戰事總有些來不及搶救的傷兵。
「你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蘇致芬的鋪子缺工?」他揶揄道。
「更正,第一,那不只是致芬的鋪子,我也是老闆之一。第二,如果那些娃兒長大,也隨了他們的爹娘當農夫農婦,將軍可能確保皇上還肯賞你更多良田?第三,的確,手藝好的工人難尋,與其同人搶,不如自己培養。」
「但我之所以會出現這個念頭,最根源的還是你那些同袍弟兄對孩子的憂心。人對未來有展望,才會自信而快樂,他們也許缺腿缺胳臂,但能夠眼看著自己的孩子有前途,才能活得開心幸福。」
「我相信只要給那些勤奮的孩子一根繩子,他們就會積極攀住、極力往上爬,就像我和哥哥一樣,當年若不是爺爺奶奶把我和哥哥帶在身旁,也許我們會長成見識淺薄的無知之人,也許被人當槍使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個兒很能幹。」無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碰到存心算計的,到最後,落得一個悲涼下場,那苦頭,她嘗過,若能扶人一把,不教他們走入相同命運,何樂不為?
齊靳微笑,明白她習慣以己度人,不願旁人受自己曾吃過的苦頭。
「知道了,皇上在附近賞一塊地給我,找個時間過去看看,可以的話,就把書院蓋在那裡。」
「皇上又賞你東西?」
自從他能夠拄杖而行,他便重返朝廷,黎育清本以為自己要花大力氣說服他的,卻沒想到他自個願意,壓根不用她費唇在她想不明白事情怎會這樣順利時,他笑著對她說:「你不是教過我,別人要教我們不暢快,我們便要笑給他們看,別人要把我們踩在腳底下,我們就得把頭抬高高,別順著那些討厭我們的人,要用成功把他們給活活氣死。」於是他上奏折,皇帝知道齊靳願意出仕,樂得東賞西賞,反正有個會生財的十三弟在身旁,他何妨大方。
齊靳和珩親王重修舊好,兩人有商有量,經常意見一致,炮口對上與他們不合的官員。黎育清很高興,他們之間的父子情並未因齊玟而破壞,即使,齊靳打死不帶她回珩親王府敘親情。
皇帝很重視齊靳提出的關防募兵案子,吩咐父子倆和兵部尚書共議章程,而募兵得有銀子做後盾,幸好有齊聿容大力支持,何況他又提了新的催科法,來年國庫賦稅豐盈有望。
「訝異?」見她吃驚的模樣,他失笑。
「嗯,還以為當將軍的,得數數砍下來的敵人頭顱有幾顆,才能論功行賞,沒想到……」
「沒想到我動動嘴皮、提提筆,也能替你充實寶箱。」他揚揚眉,表情比起過去更添生動。
「是啊,早知道『坐』在朝堂上也能得賞,你幹麼要拿刀去跟敵人拚生死,好危險的。」更恨的是連自家哥哥都搭進去,武藝再高強的人,也會有個萬一啊,齊靳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武官的危險在明面上,而文官的危險在檯面下,不然為何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他一指戳上她的額頭。
她抱住他的腰,喜歡成為他真正的夫人,喜歡能靠在他寬寬的肩膀上,悠閒地聽他說東道西,更喜歡……兩人之間的親密,若是能有個孩子,那就十全十美啦。
「天下沒有不要錢的餐飯,代價兩字永遠存在,只不過有沒有張遮羞布擋著,而我們能夠算計的,只有付出與回報的結果是否划算。」
「你這說法很商人。」
「天底下哪個不商人?誰不是眼睛睜開就在算計成本?是不是商人,差別在於用不用算盤罷了。」黎育清點頭,勾起他的手指頭,一根根把玩著,她問:「我明兒個同佘管事出門,先看看那塊地,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
「你想我一起去?」
「嗯,我又不知道書院長什麼樣,你過去幫忙瞧瞧,出點意見。」
「知道了。」
見他答應得爽快,黎育清輕輕握了握拳頭,試探問:「若書院蓋好,能不能讓湘兒到那裡唸書?」她盤算,就算不能將湘兒從曾蓉蓉身邊帶開,至少讓她多認識外邊的人,多聽聽不同意見,或許眼界打開,之後就不易被人支使欺瞞。
「湘兒?她有蓉……」
她不愛聽他提曾蓉蓉,截下他的話說道:「我知道蓉姑娘是個盡責的,可湘兒性子驕傲,對許多人事都不看在眼裡,年紀小時還覺得天真爛漫,但長大後性子再不改,定要吃不少虧。」
「蓉姑娘或許可以教她認字唸書,可要學習待人接物,還得與人接觸,不能長年關在家裡。她不會一輩子活在將軍府裡、有個能幹的老爹當護翼,為她好,就得捨得她吃苦。」黎育清未竟的話齊靳明白,湘兒看不起比自己身份低下的人,一雙眼睛長在頭頂上,有些驕縱、有點大姑娘脾氣。他的確疏忽了孩子的教養,他經常覺得父親做得不好,現下看來,自己也沒比父親高明到哪裡。
父親……想起每回見著自己便滿懷愧疚的珩親王,前天他又向皇上請旨,想回去鎮守邊關。邊關苦寒,他這是要折磨自己啊……齊鏞說的對,不是他的錯,王氏的惡行不該由他承擔苦果。「好吧,到時候就讓湘兒同大夥兒一起唸書吧!」齊靳鬆口,黎育清放下心,就當她小雞肚腸吧,也許是她誤解曾蓉蓉,但唸書對於齊湘而言,總是好事。
「希望湘兒喜歡這個安排。」黎育清道。
「哪個孩子不想往外跑,有這等機會,連作夢都會笑。」但願如此。她靠在齊靳身上,懶懶地提起其它事。
「前兒個我回娘家,奶奶說,大伯給四哥哥尋了門親事,是童家姑娘,童家富貴,開設的錢莊分佈大齊各地,聽說是獨生女,從小當成男子養大的,本想招個贅婿,誰知方入門的姨娘產下一子,家裡怕她分產,便急急替她尋親外嫁。」黎育清忍不住歎氣,這時代,女人難,再有能力的女人都過得難,有幾個能像致芬那樣,碰上一個疼她惜她、看重她能力的齊聿容。
「怎地歎氣?你覺得不合適?」
「四哥哥心思重、城府深,時刻都在算計人,他這樣的人該娶個心思簡單、唯夫命是從的女子,才能琴瑟和鳴、共度百首,童家姑娘不是普通女子,聘精明能幹的童姑娘為妻,不是讓夫妻對陣叫板嗎?也不知道四哥哥心裡怎麼想……」
「你擔心得太多了,育岷那人是誰都能相處的。」都說齊鏞是狐狸,得到黎老太爺真傳的黎育岷也不這多讓,近日裡朝堂上的表現就像一條滑不溜丟的蛇,誰都抓不到他的把柄,反被他支使得團團轉,到最後,功勞一論二論,全論到他頭上。這種人若不能當到宰相,站到朝堂的頂端,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