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育清越罵越順,一句一句說不停。「大家都說小廝配不上主子,害你遲遲不敢對他動強,怕傷害他的自尊心,否則,哈哈!早就生米煮成熟飯,阿壢直接改名叫蘇壢,哪會像現在這樣,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得人心頭發慌。」
「喂,黎育清,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我什麼時候發慌了?」蘇致芬終於忍不住跳出來說話。
「可你現在的模樣,明明就很慌呀。」黎育清為難的看著她。
「聽明白,我這不是發慌,我這是發怒、發洩、發脾氣,懂不?你說說,從頭到尾,我做這麼多事,哪件瞞過他,從易容、偽嫁到替你爹找個公主老婆,我每件事全告訴他耶,我把他當心腹、當自己人,可他呢?我本將心向明月,他卻拿我的真心當狗屁,他肯定在背後嘲笑我是個大蠢蛋,笑我智缺加腦殘。」拜託,她有自知之明的好不好,前世,金錢當道,高官看見首富要敬禮微笑,那時她只是個可憐的小資女孩,別人都去捧總經理的小屁屁,希望年輕的富二代公子能夠看上自己,她可是連非分念頭都沒有過,認分地蹲在辦公桌前當只小螞蟻。
今生,學問價高,窮官可以壓倒富商,她很清楚在這個時代裡,商人只能排在最末等,所以她想都沒想過要嫁得高,只想安安分分守著銀子,挑個順眼男人嫁。
誰知她千防萬防,防著落入穿越人的定律裡,她不同高官走近、不在皇親跟前顯露聰明,結果咧,她身邊居然暗暗埋伏皇子一枚,前世今生、兩世為人,她難得告白,沒想到卻白告出一場小人物「狂想」曲,啊……她真的很想死啦。
黎育清想上前安慰她,阿壢不會嘲笑人時,卻發現身邊多了一個男人。
是阿壢!看見他,黎育清看到救兵似的鬆口氣,她這才發現,當人家的死黨真不容易,尤其在死黨生氣發狂的時候。
退出堂屋,她小心翼翼地關上門,旋身,方才阿壢的微笑,讓她定心。
蘇致芬沒發覺好友己消失,還在大肆抱怨,一句句說得自己彷彿陷入千古奇冤,阿壢知道自己不該在這種時候笑的,但忍不住。
他一笑,蘇致芬猛然回頭,目光撞進阿壢的視線裡,她想別開,卻不料膠著……他背著雙手,走到她身前,繼續用目光黏著她的。
「我並不想當皇親國戚,為著甩開那個身份,才會遠遠躲到樂梁城,在那種情況之下,不只你,我連自己都瞞著、說服著,我不是什麼靜親王,只是蘇府的小廝阿壢。」見她瞠圓了大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也是,這話說出去誰都不會相信,高高在上的王爺呢,誰會想丟了這身份,又不是腦殘。
他伸手,輕輕壓著她雙肩,微微屈身,讓自己的臉對上她的臉。
「記不記得你曾經批評過皇家親情薄如紙?」她記得,那時吳姨娘在她耳邊唆使,企圖說服她點頭進宮選秀,旁的女子聽見這等話,早就羞紅了臉,獨獨她,一篇義正詞嚴的說法,把吳姨娘教訓得訕訕地,再不敢提及此事,只是,她並不知道……阿壢微笑,點頭,「是,我在屋外全都聽見了。」之後,他還用了點手段,陷害吳姨娘一把,於是蘇老爺與她離心,在發現身子不行時,怕她危害親生女兒,用一筆銀子將人給打發出去,否則致芬易容出嫁之事,定瞞不過吳姨娘。
見她怔住,他歎口氣續言道:「你說的每句話都真實得令人心驚膽顫,若不是確定你是蘇老爺的親生女兒,而宮裡並無出逃的公主,我會認定你是宮裡人。」他將蘇致芬拉到桌邊坐下,這回他沒有拘禮,和她雙雙對坐,而是與她同坐在一條長髮上,開始講一篇很長的故事——「我是先皇的十三子,從小早慧……」他娓娓說著自己的童年,說著皇帝登基後對自己所做的事,他說得認真,蘇致芬聽得仔細,連在屋外偷聽的黎育清也聽得滿臉專注。
「我選擇成為商賈,因為,你可以稱商人為奸,但至少商人還有底線、有臉皮,有些薄薄的道德良心,商人只賺自己該得的、不踐踏人命,但是為政者,終生追名逐利,說奸?太輕易,他們是黑,無止無盡的黑心腸,為著利益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
「兄弟情誼?笑話!夫妻感情?笑話!人命在他們眼底不過是螻蟻,只要能撐到最後、取得勝利的便是贏家,誰在乎手上掐死過多少性命。怎麼贏?不重要,一句成王敗寇,看的不過是結果罷了……」
「而我遇見你,一個滿口銀子的奸商,居然有顆乾淨純潔的透亮心,一次次,我被你的能力折服,懷疑很多,但更多的是驚歎與詫異,心想,這樣的一個女子,我若是一陣風、一陣風地助她,不知道她能夠飛多高、飛多遠,會不會有朝一日,她飛到世間頂點?我渴望看見那個結論。」
「然而,那個頂點似乎不存在似的,我看著你的聰慧、光芒,看著你衝破古訓、打擊規範,你不顧世間加諸在女子身上的束縛,盡情展翅,那刻,我方才明白,原來多年來,束縛我的不是皇兄,是而我自己。」
「我曾經聽月月在私底下對歲歲、年年說道:『小姐說,每個人天生都是能夠飛翔的,只不過翅膀被綁住太久,以至於忘記飛翔是怎樣的滋味,咱們運氣好,跟著小姐就算無法盡情展翅,至少還能撲騰。』」
「我這才明白,自己拚盡全力想爭得的,不過是一片能夠自在遨遊徜徉的天空。三年前,齊靳突然造訪挽月樓,識破我的身份,當時我只有兩種選擇,離開你,換一個名字身份、重新來過,或者認命地任由皇兄重新捆綁。」
「我考慮過前者的,但是我沒辦法離開你,就像住在溫暖地域的人們無法離開太陽的照拂,游魚離不開水的環繞,而蒼松離不開山嵐的輕拂……我終於弄清楚,原來從不是我助你,而是你助我離開晦澀黯淡的人生,不是你依賴我,而是我依賴著你的依賴。」
「過去我拚了命的賺錢,用絢麗燦爛的表相來面對世人,是為著糊弄皇兄,我喜歡金銀之物不愛朝政,我外表越是金光閃閃,心裡便越空虛孤僻,賺錢只是為求保命,並不會讓我獲得快樂。」
「是你教會我為自己做事,不必去向任何人證明什麼,並且努力為自己快樂……蘇致芬,聽清楚了,我喜歡你,非常喜歡!」他輕輕咳一聲,帶著想笑又笑不出來的無措,極力想掩飾尷尬,卻讓尷尬一古腦兒全衝到臉上,緋紅佔據整個臉龐,而那雙溫潤眸子裡,光芒四溢。
蘇致芬有些啼笑皆非,他在說故事、說遭遇,可是把這一篇篇串起來,竟能串出「我喜歡你」?
真是的,簡單幾個字能夠處理的事,非要說這一大篇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還真不是普通的。
笑歡顏,她揚眉問:「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告訴你,我看上你了,你卻給我一個詭異的笑臉,什麼都不肯說?」她還斤斤計較著那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說到這個,他歎氣,唉……搖搖頭,他回答,「可不可以要說這種話的時候,挑歲歲月月年年不在的時候?我實在沒辦法在她們幾個瞠大眼睛、恐嚇我不准點頭的時候,做出合理表情。」噗味一聲,蘇致芬笑開,她笑出滿眼蜜水,她問:「所以你是真的喜歡我?」
「誰能不喜歡呢?」
身邊哪個人沒被她收服,連原是跟著自己的蘇大蘇二他們幾個,現在還不是以她為首,而口口聲聲「致芬說」的黎育清,又怎不是把她給捧在手中?
喜歡她很容易,不喜歡她?那是重大挑戰,而在那輪的挑戰中,他慘敗!他把心、把感情全給輸進去。
她喜歡他的告白,喜歡到想再聽一遍、兩遍、無數遍,可惜嘴倔,硬要說句殺風景的。「既然喜歡,表情幹麼這麼勉強?」
「當然勉強,心被捆綁,就無法自由,若你是個相夫教子的乖乖女,行李一打包我就能帶著你隱遁,偏你是個愛誇耀的,連生意都做進皇宮裡,想逃離皇兄的掌握,哪有一指一個人說出來的話總讓人不愛聽。
那麼容易。」
「心自在,人便自在嘍,你不也說了,束縛你的不是皇帝,而是自己?」
「對。」他不也是想清楚了,方肯與皇兄重敘手足親情。
「要是換成我是你,我非但不被束縛,我還要束縛起皇帝,讓他一日都缺不得你。要你返回朝廷?行!要你給朝廷弄銀子?行!凡是攤在陽光底下的事,都行,只不過價碼得談妥,談到你滿意、談到你爽快、談到你歡欣愜意,讓他當魚、你來當水,讓他當樹、你來當泥,缺了你,他立刻凋萎。」她說得志氣滿滿,他卻聽得滿臉黑線,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的是誰?是天下至尊的皇帝吶!不過,看著她得意的笑臉,他必須承認,他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