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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     杜默雨

  「你認為呢?」他倒微笑反問她。

  「他這人脾氣硬,自視很高,但不是那種不會思考的公子哥兒,所以就得拿出比他更厲害的本領讓他信服,對不對?」

  「好學生!我教的人事管理都運用上了。」

  「喂!這是我自己融會貫通的。」她擦了腰,瞪了眼。「我們工廠的工程師都是專家,我就得比他們更厲害。我除了不會親自做機器以外,其它像是看設計圖啦,還是估價……」

  她驀地閉了嘴,因為他迎著她的瞪視,始終帶著微笑凝視她。

  「欺,你哪個週末有空?」她走開一步去看一朵紅艷的玫瑰,那不敢直視的神態似乎透露出某種情愫。「老師說以前說過你家壞話,很不好意思,要請你吃飯。我跟你說喔,師母作的菜很好吃。」

  他笑意更深。他知道鄭老師夫妻早就對他另眼相待了,不是為了他的新身份,而是他們疼惜若屏的心,愛屋及烏……

  「下星期六。」

  「咦!這麼快?你沒有飯局了?」

  「股東會結束了,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很久不見的長輩都拜訪了,跟集團有關該認識的、該套交情的企業界朋友也都見過面了,不需要再去應付不必要的交際應酬,下一次跟他們碰面應該是在我的婚宴上。」

  「恭喜恭喜,別忘了幫我排個座位。」

  「好像有人忘記她是誰的未婚妻了?」

  「喂,那是演戲的,你還當真啊?」

  她臉蛋泛起淡淡的紅暈,大大的黑瞳仁驚慌失措地滾動著,一接觸到他的目光立刻避開,又低頭去看那朵玫瑰花。

  他的心在躍動,像是不斷舒展花瓣的盛開玫瑰,開了一株還不夠,他還要整座花園百花齊放,全部拿來獻給她。

  這些日子他太忙,實在是忽略她了,簡訊電話伊媚兒永遠抵不過想見她的渴望,他雙掌按住她的肩頭,扳過她的身子,望進她水亮的大眼裡。

  「若屏,我……」

  一滴、兩滴水珠滴落,隨即沙沙聲音響起,大片水花落了下來。

  「哇啊!下雨了。」她掙開他,隴忙跑進屋裡去。

  「假日會設定自動灑水。」他也跟著進屋,關起玻璃門,郁卒地看那漫天灑下的白花花水霧,這場小雨還來得真是時候。

  「你不請我喝杯咖啡?」她已絰遠遠地躲到吧檯那邊去了。

  「六點半了,這麼晚不要喝了。走,去吃晚飯。」

  「去寶叔那兒嗎?」

  「我被謝宏道瞪到怕了,每次叫牛肉麵都得先數數有沒有五塊肉,小籠包會不會少一顆。」

  「對呀,你還可以拿銀針試毒呢,或是我先幫你試也行。」

  「我讓你試的話,牛肉會少一半,小籠包也真的少好幾顆了。」

  「哈哈哈!」

  輕快的笑聲像那水霧,綿綿密密地灑遍他的心房,他有太多話想跟她說,他期待著這個完全屬於他倆的週末夜。

  「這裡有家小火鍋,湯頭很棒,我們吃完再去逛街,隨便走走。」

  「好啊。」

  好久沒這樣放鬆了。他追逐著她的笑聲下樓,鎖好公司大門,兩人來到一樓,走出電梯,還沒走到警衛的櫃檯,就被喊住。

  「王總,你來正好。」警衛指著倚在櫃檯邊看牆上公司樓層名牌的一位先生。「他要找你們神奇。」

  「啊,沒有啦。」那位約莫六十開外的男人忙說:「我沒有要找人,我只是在問十九樓是神奇企管,二十樓是神奇投資嗎?」

  「神奇企管和神奇投資沒有分樓層,是在一起的。」王明瀚禮貌地回答,又問:「請問您有事找神奇嗎?」

  「咦!阿伯你下午有去聽演講嘛。」蕭若屏認出來了,他不就是坐在右邊走道那位疑似田僑仔的阿伯嗎?

  「是,是的,王先生演講很好。」阿伯神色慌張,轉身就走,又回頭抓起櫃檯上的一個購物紙袋。「沒事,我過來看看而已。」

  阿伯抓得匆忙,一不小心沒拿牢提帶,紙袋便倒栽蔥掉到地上,散出了裡頭的報紙、雜誌、今天演講的入場證和講義、以及幾張紙片。

  紙片落到王明瀚的皮鞋邊,他蹲下幫忙撿拾,這才發現那是照片。

  他無意窺看,但一不經意瞄到照片,他直起的身形頓時凝住。

  「啊,快還我!」阿伯急忙說。

  「這……」王明瀚又往照片看去,想要問話卻問不出來。

  蕭若屏探頭過去看,嚇了一跳,雖是黑白照片,但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屋子,甚至是同樣的角度,她兩個月前也拍過,正是王家的陽明山別墅,只是這張相片的鐵門是敞開的。

  阿伯見他不還,直接從他手中抽走,王明瀚立刻追上去。

  「你怎會有這間房子的照片?」他急問。

  阿伯往左邊走,他檔左邊,往右邊躲,他又擋住右邊。僵持了幾秒鐘後,阿伯只好停下腳步。

  「照片我撿到的啦。」

  「你在哪裡撿到我家房子的照片?」王明瀚仍是繼續追問,他已經看到來人手上的八卦雜誌就是爆料王業集團的那一期。

  很多念頭飛快地打轉,老房子、八卦身世、他的演講、他的公司……他向來迅速做出判斷的頭腦直接歸到一個結論:眼前男人的出現絕非偶然,而是衝著他來的!

  為什麼?他望向站在前面不到半公尺距離的男人,有點年紀了,身形比他略矮些,已打褶下垂的眼角仍看得出昔時的濃眉大眼,運動衫口袋印有農會標誌,長久日曬的黝黑質樸臉孔因他的逼近而顯得緊張。

  他們長得不像,他也不認識他,可他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熟悉到令他心驚肉跳,像是一股烈焰竄燃而起,瞬間燒燬他的意識。

  「若屏!」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抬手尋找支援。

  「我在這裡。」她也意識到什麼事了,緊緊握住他伸過來的手。

  「請問你認識……」他穩住自己的聲音:「你認識蔡雪櫻嗎?」

  阿伯看他,又看蕭若屏,再低頭看照片,看了很久,好像打算要看到照片裡的房子走出人來才罷休,最後,終於抬起頭來,神色變得平靜。

  「我不知道她的全名,但我認識小櫻。」

  ***

  小櫻是媽媽的小名,他沒聽爸爸喊過,只在母親的告別式上,聽過年邁的外公外婆悲慟地哭喊著小櫻。

  而在那場企業家夫人的喪禮上,爸爸哭過嗎?神情哀戚嗎?

  他沒印象。

  三人走到人行道上,大馬路上車聲轟隆隆震耳欲聾,壓過了他心裡不斷吼出的疑問,他再次看到他胸口的農會標誌。

  「櫻花樹是你種的?」這是他唯一能問的問題。

  「是的。」

  「杜鵑、龍柏、山茶,也是你種的?」

  「是的,還有木槿、金露花,草皮也是我鋪的。」

  王明瀚全身戰慄,他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與生俱來的基因是不容抹煞的,某個事實已經不言而明瞭。

  柔軟的手掌覆到他的手上,輕輕拍撫,他轉頭看到她眼裡的瞭然,握緊的拳頭陡地鬆開,改而握住她的手。

  「阿伯,」蕭若屏問說:「你們做完園藝工程,都會拍照留念?」

  「那是頭家的習慣,他從還沒做之前開始拍,中間過程也拍,再拍完工。」阿伯如實答來。「我那時候很年輕,是學師仔的學徒。」

  「種花很有趣,做出漂亮的花園更不簡單,阿伯後來出師了?」

  「還沒出師就跑回下港了。」阿伯將整個只袋遞出去,露出憨厚的笑容。

  「小姐,這給你,八卦雜誌很沒營養,我不要了。」

  蕭若屏接了過來,她不知道阿伯看到報導時,是有怎樣震驚懷疑的心情,所以才會來台北尋找他也不敢肯定的答案。

  「這裡有今天上課的講義,阿伯要拿回去嗎?」

  「啊,今天講客戶行銷,我聽了很有道理。」阿伯拿回講義,小心地折疊

  起來。「我拿回去研究,再講給阮大漢仔聽。」

  「阿伯你家大漢仔在做什麼事業?」

  「他做那個也是要接待客戶的。」阿伯在褲袋掏啊掏,從橡皮圈套住的鈔票證件裡抽出一張名片。「這是阮大漢仔開的休閒農場,小姐有空來玩啊。」

  「好呀。」蕭若屏接過名片,發現他連照片也一起送過來了。

  「這也給你。」阿伯開朗的笑容轉為幽沉。「照片本來就是要送出去的,一直沒送出去。」

  「要送給小櫻?」她謹慎地問。

  「嗯。我請頭家多洗一張,本來想拿給她,這邊牆角第六棵山櫻花是為她種下的。」阿伯的聲音變低了。

  「阿伯怎會認識她?」

  「她說她是幫這戶人家煮飯的,一個人整天待在山上很寂寞,冬天很冷,花都不開。那時候是秋天,我跟她說,很快,等過了冬天,這五棵櫻花就會盛開,她終於笑了,一直問我該怎麼種花才容易開花。」

  「我整整做了一個月的工期,每天中午她幫我蒸便當、泡茶給我喝,我們一起坐在廚房外面的石階吃飯聊天,那時候我真的很年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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