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不願承諾,還是得面對現實。撇開名冊的事不說,看著老福晉臉上被歲月風霜刻下的痕跡,她即使再恨,也狠不下心報仇了。
她知道,她的心被「騰玥格格」操控,她是個徹底的失敗者,再也喚不回原來的聶雲棠。
「我和韞哥哥真的沒事,額娘就甭操心了。」
「就算你這會兒後悔,可也沒法了。」老福晉沒好氣地開口道:「今兒個宮裡派人送來要你入宮見駕的聖旨。」
聶雲棠驚訝地張大嘴,完全沒料到會有這一刻。
「入宮見駕?」
「皇上說你太久沒進宮,想你想得緊。」老福晉見她驚訝的表情,從容笑了笑。「算算你也大半年沒進宮了,這一回除了給太后請安以外,也記得到幾個極疼愛你的娘娘、妃嬪那邊坐坐,知道嗎?」
唉!莫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可真要被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騰玥格格給折騰死了。
皇上的旨意沒人敢抗拒,即使心底萬般不願意,她還是只能妥協。
不過反過來想,若能以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入宮,或許她能覓得機會,為「倚青會」做些事……
***
聶雲棠這一入宮,便被困了幾個月。偏偏她不是騰玥格格,因此完全無法適應宮裡的生活。
周旋在帝王、后妃的寵愛之間,唾手可得的機會卻因為聯絡不到大當家,而一再錯失良機。
入宮前想刺殺皇帝的雄心壯志被磨盡,之後她便被那宛如坐牢般的束縛感,給緊緊圈縛得快要不能呼吸。
身處在那樣的無奈當中,她只能在心中苦笑,將心頭的煩躁、不安,以及更多、更多她所不明白的情緒抑下心頭。
終於,因為騰鐸大婚的日子在即,她如願回到豫親王府。
不過也因為人了宮,她與翔韞足足有好幾個月沒見面。讓她意外的是,翔韞信守了承諾,這段時間她並沒聽到任何不利於她的消息。
回到豫親王府後,因為騰鐸的婚事,府裡上下皆為繁瑣的婚禮忙得不可開交。到處張燈結綵,到處充滿了喜氣洋洋的喧囂熱鬧氣氛。
老福晉忙著指揮下人貼喜字、掛紅綢、派帖給皇親貴戚,騰鐸這新郎倌也忙得不見人影。
唯獨她,無事一身輕,天天笑看一群人為張羅婚事忙得團團轉。
此刻,聶雲棠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只知道這一段時間是她尋找名冊的大好時機。
騰鐸的院落、寢房,冷清得猶如無人之境,給足了她安心搜尋的好機會。
於是一入夜,她再度換上夜行裝、蒙著黑紗,讓夜色為她掩飾。
幾個閃身、縱步,聶雲棠來到了騰鐸的書房。原本她早放棄此處,卻在一股莫名的趨使下,再一次走進書房裡。
當日,她在騰鐸的桌案上發現了名冊,之後大當家下了狙殺的命令。
連那時被安排到騰鐸身邊的古氏大夫也宣稱,在騰鐸身上的是武經七書的其中幾本,名冊根本不在騰鐸身上。
聶雲棠悄悄地關上門扇,卻冷不防的一個踉蹌,直接往前撲倒。
完了!她暗自叫慘,想利用桌案穩住身體的雙手卻撲了空,直接便掃過擱在角落、足足有半人高的汝窯青磁花瓶。
聶雲棠猛地一驚,正想伸手搶救花瓶卻晚了一步。
唉!這下可好,這養尊處優的日子真讓她的身手益發不靈活了。
懊惱不已的她卻發現花瓶根本沒倒,虛晃了下後,反而緩緩往右移了半吋。
緊接著,桌案後的牆發出機關緩緩挪移的聲音。
聶雲棠屏息聆聽著聲音的來源,趕緊走到書架旁,一把扯下牆上的字畫。
果然,暗藏玄機的石板退移,露出了方形密洞,密洞裡擱著一本冊子。
她飛快地取出名冊,觸目驚心地將冊內的名字納入眼底。
「老天!」一股難以言喻的冷竄上聶雲棠的背脊,她不敢揣測騰鐸究竟掌握了多少,更不確定帶走名冊是否可以阻止些什麼。
就在她把名冊攢入懷裡那一瞬間,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聶雲棠潤指戳玻窗紙,打量屋外的狀況。
只見豫親王府裡的護衛紛然而至,人聲嘈雜,遠處隨著腳步遽烈擺晃的琉璃燈像原野星火,刺眼至極。
「為什麼……」她一凜,眼下也無心細思護衛為何會突然冒出。
「守住大門,別讓那小賊給溜了!」護衛頭子大喊著,準備來個甕中捉鱉。
聶雲棠放眼打量了書房,無計可施之下,橫了心準備突破重圍。
砰的一聲,她俐落的身影化成一道黑影,倏地破窗而出。
「拿下小賊!」護衛頭子揚聲再喚,沒想到將軍爺竟料事如神地掐准了賊人的盤算。
帶刀護衛手中的森然寒光,讓手無寸鐵的聶雲棠不得不提高警覺,不敢掉以輕心。
「該死!」以一敵眾讓她難以擋架,一個失神,她感覺到銳利的刀鋒劃開了左臂。
驀地,聶雲棠一個踉蹌,感覺一陣暈眩伴著撕心裂肺的痛朝她襲來,左臂上的傷口鮮血如泉湧,瞬間殷紅的血染濕了她身上的夜行衣。
她不能倒,倒了,牽連的會是一整個「倚青會」。
藉著對院落地勢的熟悉,聶雲棠咬牙轉往「詠月苑」疾行而去,迷離的眸光模糊了天地,所有動作全憑本能反應。
像是沒料到賊人受了傷還能保有敏捷的身手,護衛頭子提氣緊追在賊人身後,並吼道:「追!不要讓他給跑了!」
那野蠻又嗜血的音調,像非要將對方置於死地般,震得一班護衛不敢稍做停留。
黑夜裡,那緊追不捨的腳步聲讓沉寂的夜蒙在一股驚悸的氛圍當中。
注二:《一溜圈兒圈下去》選自《明清民歌淺談》一書中,王廷紹的《霓裳續譜》作品。
第九章
撐著、聶雲棠你死都要撐著!
失血過多,聶雲棠憑著僅存的那一點意識,巍巍顫顫地穿過一道道走不盡的曲折迴廊、月亮門。
在意識漸漸脫離之前,忽然一隻手猛地拽住她,她心神一凜,想隔開那手,卻完全使不上力。
「別出聲,是我。」
她抬起眼,怔怔對上那一雙令人心碎的憔悴與哀傷的眸子。說不出的滋味,伴隨著一股無聲息的酸意,倏地湧上。「韞……哥……」
他身上披著件黑貂毛斗氅,尊貴典雅的黑,襯得他略顯消瘦的清俊面容,益發蒼白。
望著那張日夜盤旋在她腦海中的溫柔臉龐,她不禁哽咽。
「跟你在一塊兒,我真的會未老先衰。」他噙著淡笑,似不經意地歎了口氣。
無預警地,胸臆泛起怪異的刺疼。「你可以不用管我!」她無力嘟嚷著,想推開他,卻怎麼也使不上力。
翔韞眉峰微攏,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總不經意流露出的執拗眼神上,心裡的憐惜更深。
她總是這樣……經不起逗弄,一句言語,便可讓她氣得像發狂的小貓。
「我怎麼可以不管你。」眉頭緊蹙,他的話裡帶著容忍的意味。
「我偏不讓你管!」聶雲棠沒頭沒腦地招呼了他一陣打不死螞蟻的豆腐拳,她身心俱疲,傷口隱隱作痛,她不禁惱起自己的脆弱。
翔韞用力地將她帶進懷裡,語氣有著極淡的無奈。「我不會不管你!」
他溫暖的身體將她緊緊包圍,瞬間心裡的疑惑盡散,思緒明朗起來。
「你瘋了!」她無力掙扎著,感覺到他有力的臂膀將她緊緊纏捆、圈制,讓她猶如困獸般,動彈不得。
「你想被揭穿嗎?」翔韞異常嚴肅地貼在她的耳邊喃道。
聶雲棠一顫,蒼白的面容陡地下沉,幽幽囁嚅道:「為什麼……要幫我?」
她想不透也看不清,他清俊的臉上所流露出的是濃濃書卷氣,明明就是個飽讀詩書的文人、書獃子,手無縛雞之力的他,能救她嗎?
「一切有我在。」語落,他打橫將她抱起,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向前。
「你瘋了不成!」他雖貴為貝勒,但要是有任何閃失,他也是會被她牽連,必死無疑的!
翔韞不以為意地迎向她那爆烈的神情,眸底有些怨惱。「你老是這麼凶,我會很害怕的。」
「咱們的動作得快一些,要不侍衛很快就會找上門。」翔韞略略偏頭,唇角微勾,深邃的雙眸,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陰霾。
聶雲棠心跳急促地陡地一震,這才發現,她的血由書房中穿過曲折迴廊,一路滴落成一道道痕跡。
「我雖然不擅武,但我會極盡所能來保護你。」
翔韞的話在她耳邊輕飄飄地晃過,卻莫名地在她體內形成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的心狠狠揪成團。
她又迷惘又憂心,就是不懂,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對她這麼好?
「還有,有一件事我一定得同你說清楚。」
「什麼事?」
「讓我心動的人是你,不是騰玥。」
「你到底……」聶雲棠半張著唇,腦子暈眩眩地轉著。因他的話而泛起一陣感動,她費力地抬起手摸著他的臉,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