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看著這對「父女」,心裡的不是滋味越來越濃厚,好像自己看顧很久的珠寶被人覬覦了,自從這男人來到他家,向來尊重他的妻子至今沒有將目光往他這裡瞄一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他他……他吃味了,恨不得把醋缸裡的醋全飲光了!
「她治好了爹的病,爹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他說得一本正經,毫不含糊。
岳父,您太丟人了,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
寧缺總算把萬玄當岳父看待,心裡偷偷唾棄了他一把。
「爹的意思是說,爹不會再無緣無故……」萬要兒勉強把那個「薨」吞進肚子,「您不會再不見了?您會在京裡住下來吧?要兒搬到爹府邸的隔壁去住好了,這樣的話,想見就能見到您。」
自古皇家多血腥,明著朝堂、暗裡後宮,雖然地位崇高,看似對誰也能吆五喝六,但是一個不小心,轉眼就會被收拾掉。
她不知道父皇有沒有愛過母后,也不知道父皇究竟經歷了什麼事,他不說,她也不敢問,要是問了就得失去重逢的親人,那她寧可裝聾作啞,只求他留在她能看得見的地方就好。
爹的生命中如果有了真心在乎的人,說什麼她都得盡力撮合這段緣分,也願意祝福。
萬玄看見女兒眼底的殷切,他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本來想伸手摸她的頭,但又覺得唐突不妥,只好改用指腹摸著她滿是皺紋的眼角,「你是個好孩子。」
說完,他踱出了花廳,留下突兀湧出狂淚的萬要兒和被妻子的眼淚嚇壞了的駙馬。
萬玄走遠了還能聽見寧缺輕哄女兒的聲音,「怎麼哭了呢?咳……岳父他老人家是在誇你呀……」
萬玄背著雙手,慢慢走進夜色裡。
要兒嫁了個不錯的夫君。
依照祖制,尚了公主的駙馬爺並無爵位,頂多就是一個都尉的品銜,因為不是宗室,生下的子女想要前途就必須靠自己去打拚。
元貞公主卻是大創朝歷代公主唯一的一個例外,她生下的一對子女,子封國公、女封縣主,各自成家後,兒子生下四男一女,也均是成就非凡,四個孫媳婦這回全部放下手邊的事,不遺餘力地籌備貞老太君的唐花宴。
雖然不是很明白冷靜自持的老太君怎麼會忽然改了性子,要辦宴會,但是難得老人家開口,臘月裡再忙也得把宴會籌辦好,能博老太君一笑,她們這些晚輩無論怎麼做都值得。
發出去的請柬不多,與會的夫人小姐卻意料之外地來的多了,公主府裡的僕役婆子都是世僕,對這些宴會事務早就熟爛於胸,人雖多,尤其是不少及笄的大姑娘們,簡直就是百花齊放,要求各自不相同,卻也難不倒他們。
用過精緻奢華的午宴後,侍女撤去了中間的屏風,在外廳飲宴的男人有機會和內廳裡的大家閨秀們互相交流,大創朝對男女之防還不算太過嚴格,未婚男女可以正大光明在聚會場所談天說話,也可以透過這類的宴會替經年關在閨房裡的女孩兒們和苦無機會見到大家閨秀的青年才俊們製造見面機會。
自然,萬要兒整治這一場宴會為的可不是這些曠男怨女,他們只是幌子,她為的是替剛認親的爹製造機會。
她那些個兒子媳婦和孫媳婦當然不曉得這其中的隱情,只道是老太君無聊,找些鮮妍的顏色瞧著開心。
赴會的名家子弟都是朝廷三品大員家的嫡子,還有十五殿下,他們多是風聞老太君稀罕地舉辦宴會,不請自來的。
雖說他們的到來替宴會增色不少,也惹得那些還未婚嫁的姑娘們心中小鹿亂撞,一個個為了保持良好的風姿體態,浪費了公主府精心的饗宴不說,也沒空嚼徐瓊一行人的閒話,全都只盼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面表現出來,隨便能得到任何一家公子的青眼都是福氣。
一個名門淑女要是沒能得到哪家公子的青睞,這就不妙了。
徐瓊等人打從進了公主府就有點被孤立了,知道徐府底細的人真不懂她們是憑什麼進公主府門的?
兩府階級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再說了,能入公主府門的都是貴胄大家的嫡女,這幾個不倫不類的庶女算是怎麼一回事?
所謂不倫不類的庶女指的當然是徐芳心和徐錦兒,姨娘妾室生的庶女是沒有資格出現在這種宴會上的。
徐府這是在落公主府的臉面啊。
徐瓊做事但求心中坦蕩,她覺得自己只是來看看人、見見世面、吃吃飯,並沒有非要做什麼不可的想法。
徐錦兒見她自在從容的模樣,也不再覺得手腳不知道要放哪兒了,放開心之後,反倒和坐在她邊上的黃將軍府黃二姑娘聊得投機,至於徐芳心則不顧徐瓊的勸說,早就自己走開了。
她要去覓自己的機會。
第十五章 成為我的家人(1)
身為主家,萬要兒並沒有叮嚀孫媳婦們要對徐瓊另眼相看,只吩咐不要怠慢徐府的姑娘。
對於老太君交代下來的事,幾個孫媳婦不敢不當回事,自然對徐府幾人多留了心眼,凡事都看在眼底卻悶聲不吭,也不失禮。
萬要兒的心裡劈里啪啦地打著小盤算,雖說爹看似對那位叫徐瓊的女子傾心,那女人對爹又有救命之恩,可是她也想看看這個小姑娘究竟有什麼本事,能在這個對她來說談不上友善的環境下步步為營、進退從容。
如果只是空有一副美貌狐媚勾人,腦子卻是空空,無論爹再如何喜愛,她都不會答應讓那女人進門。
她知道自己幼稚還小心眼,甚至不該有懷疑爹選妻的眼力,可是她真的不希望才剛找到她的爹又被其它女人瓜分了爹對她的愛。
這種小心思說起來太羞人,連丈夫都不好啟齒。
徐瓊自然不曉得那位貞老太君的心事,就算知道也不覺得自己要擔心什麼,她想的是,既然來賞唐花,那就不能錯過公主府的唐花塢裡培育出來的花色,入寶山卻空手而歸,豈不可惜了?再說,老夫人若是問起她在公主府看了哪些事和哪些人,她也好應得上話。
那些奇花異草已經被花匠搬到正廳的院子,院子裡十幾丈都圍起了錦幕,雖是為了嬌嫩的花朵保暖,不致讓冷風吹凋了花朵,也讓離開暖閣出來賞花的客人不致招寒,可謂設想周到。
牡丹錯落有致地排列著,灼灼百朵艷麗繽紛,簡直是另一場盛宴。
徐瓊對牡丹的認識不多,但認得出其中幾種都是極為珍貴的極品,有花開淺碧色的歐家碧,還有黑色的軍容紫,姚黃魏紫,潛溪緋、醉楊妃、二喬……
公主府對牡丹花顯然情有獨鍾,放眼過去皆是供奉朝廷的貢品花卉,每一株都有上百朵如盤子一般大小的花朵,真是賞心悅目得讓人不知如何是好,這隨便一朵朵一色色都是天價啊,居然就這麼隨意地擺放著。
「外面風大,出來也不知道要披件斗篷大氅,自己的身子就那麼漫不經心,如何是好?」像愛憐花兒的聲音,輕暖和煦地掠過徐瓊的耳,不摻一絲雜毛的白貂大氅旋即披上她的肩頭。
萬玄已經看了她好一會兒,佇立在花海中的她鮮嫩窈窕、亭亭玉立,掩不住四溢的美麗芳華。
他沒辦法立即走過來,見著他日思夜寐的小臉蛋,只覺得心弦緊扣、呼吸急促、眼神閃閃,有期待有激動有興奮,以及滿滿歡愉溢出。
他得等自己定下心、止住臉皮上差點止不住的笑容之後,才有辦法走向她。
他正專心一意地替她繫上大氅的帶子,那樣的溫柔和小心看得一旁的貴女們起了一陣騷動和嫉妒。
「你怎麼也來了?」徐瓊問。
雪白的魚油錦袍,飄飄如仙,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揚,由骨子裡透出來的尊貴高華讓人禁不住要為之傾倒。
此時再見萬玄,他身上多了些成熟,可出色的容貌每看一回就令人驚歎一回的感覺還是沒變。
「冷不冷?我們去那邊坐著聊。」他指著花叢間的石階,那裡既公開又隱密,在眾人的視線裡也不至於空曠得招了涼。
「公子都把我穿成這樣了,我要是還喊冷,豈不是太沒良心了?」她扯了扯大氅的下擺。
「我對你這般盡心,不如瓊兒分我一塊布料。」他涎著臉,為著想靠她更近找借口。
她坐下,很大方地貢獻出一塊足夠他墊在臀部下的毛料,這件大氅大得足夠包裹兩個她,分一點給他算是投桃報李。
「多謝瓊兒姑娘。」他謝道。
她很正經地應了不謝。
兩人刻意客套了一番都覺得好笑,噗嗤掩嘴笑過之後,那些不算生疏的生疏盡去,一來二去,帶著久別重逢的喜悅和曾經相處過的三年默契,愉悅融融,但是落在有心人的眼裡可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不要臉的小蹄子,傷風敗俗又不知羞,我們是好人家的女子,才不像那徐家姑娘的心機那麼重,一個跑到宰輔大公子面前自薦,一個跑出來外面吹風、勾引公子們注意。那些男人為什麼這麼輕易上當,就沒有人慧眼識得我們的美麗和不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