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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季可薔

  「你都……看見了?」她自嘲地勾唇,忽地感覺全身無力,靠著牆,滑坐在地。「對啊,都是你的作品……沒錯。」

  客廳的懶人椅、造型茶几、創意收納櫃,以及廚房一系列的用品,都是他的作品,都是她寶貴的收藏。

  她的心,都讓他看見了,赤裸裸地,攤在他眼前。

  「心心,你……」他在她身前蹲下,震驚地瞪著她,他的眼神好複雜,閃耀著令她無從逼視的光芒。「連我以前送你的彈珠,你都還留著?」

  是啊,她是留著,寶寶貝貝地供在碗裡,如果那兩條金魚能夠有長一點的壽命,她現在也一定仍用心地養著它們。

  「是你說要我好好收著的啊……」她呢喃。「難道你希望我把你小時候的珍藏丟掉嗎?」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他說不出話來。

  他嚇到了嗎?因為感受到她對他藏不住的愛戀,震驚得遺忘言語?或者其實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不肯點破?

  她單戀他這麼多年,他真的遲鈍到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她好怨,好怨……

  「為什麼我不行呢?」她朦朧地凝睇他,嗓音極輕極細,彷彿風一吹便會散了。

  「你說什麼?」他聽不清。

  他是在裝傻嗎?她苦澀地牽唇。「為什麼……就是我不可以呢?我不想當你……妹妹,我可以不只是你妹妹嗎?」

  禁忌的封印被揭開了,她知道自己千不該萬不該,跨過那道危險的邊界。

  瞧他臉色發白,一副大受打擊的表情,她忽地笑了,笑裡夾雜著哭音,透露著一個女人最深沉的悲傷與無奈。

  她將臉蛋埋進雙膝之間,笑著流淚。

  「心心!」他焦急地握住她顫抖的肩。「你還好吧?心心?」

  她很好,好得不得了,她只是覺得自己蠢,不該妄想跨過禁忌的界線。

  「對不起,田野。」她揚起頭,顫著雙手捧下他的臉,深深獻上一吻。

  這是道別的吻,是跟他說再見的吻,她會勇敢地送他離開,等他再回來的時候,這個錯亂的夜晚將成為一段無足輕重的回憶——

  隨風而逝。

  第8章(1)

  十四個月後。

  芬蘭,赫爾辛基。

  天色是淡淡的藍,軟白的雲朵猶如棉花,佔據了半面天空,揚起眸,映入眼裡的是一幅逆光的景致,路面電車在交錯的鐵軌上悠然行駛,順著電纜線延展至街道盡頭,一座古典的教堂巍巍矗立。

  走在石板道上,微風拂面,遠遠地,捎來海洋的氣息,嗅著那隱隱約約的味道,彎彎曲曲地穿過大街小巷,慢慢接近港灣,是田野獨自開發的散步路線。

  在北歐待了一年多,流浪過城鎮與鄉野,最後能挽留住他腳步的,就是這個人稱「波羅的海的女兒」的美麗城市。

  在這裡,就連一盞狀若不起眼的路燈,都能令他饒富興致地玩賞許久,從窗邊蔓爬出來的綠色枝籐,以及大朵大朵的鮮花,也格外有趣味。

  一座雕像,一棟建築,即便是一扇百貨公司的商業櫥窗擺設,都是別具創意,美不勝收。

  這城市擁有北歐最大的藝術設計學院,是培育眾多設計人才的搖籃,也難怪處處有驚喜。

  迎面走來一群年輕學生,簇擁著一個老教授,正巧是田野在學院進修時認識的,他笑著打招呼。

  他們說最近有個當代藝術展覽,熱情地邀他一起去看,他婉拒了,那個展覽他已經看過了,而且今日他有別的計劃。

  「難不成是約會嗎?」一個漂亮的女學生眨眼問他,她有一頭燦爛的金髮,藍眸閃耀著對他的興趣。

  「是約會沒錯。」他笑著握拳敲頂自己左胸口。「跟我的繆思女神。」

  女學生揚眉,指指頭部。「我還以為一般人的靈感應該是從這裡跳出來的。」

  「大部分時候我也是。但這次不一樣。」他回答得玄妙。

  為什麼?大夥兒都想問,但他不解釋,只是笑笑,揮揮手,與眾人瀟灑道別。

  來到港灣,田野隨意揀了一處地方坐下,攤開素描本,握著炭筆,卻是遲遲下不了手。

  他的繆思女神,怎麼就是不肯大降光臨呢?

  他有些無奈地想,炭筆在紙上亂七八糟地塗畫著,心神悠悠地走了千里遠。

  他想起自己慎重許下的承諾,想起自己答應對方,要特別為她設計專屬於她的作品。

  這一年多來,他時時牽掛著這承諾,背負著諾言,在北國流浪。

  他從來沒想到要實踐一個諾言竟會這般困難,他想了很久,嘗試過各種可能,但對成品總是不滿意。

  「喵喵,對不起。」他呢喃自語。

  難道真要讓她等上十年,他才能完成自己的承諾?

  她一定會很失望吧田野驀地捏緊炭筆,憶起兩人最後一次見面,黎妙心堅強的淚顏——

  「你走吧,不用擔心我。」獻上深深一吻後,她笑著趕他離開。

  「心心……」他恍惚地看她,雙腿震驚地凍凝原地,根本走不了。

  「快走吧。」她笑得溫柔,眉目彎彎,勾勒著一股淡淡的女人味。

  他怔望她,心跳狂亂。「你……長大了。」

  她一愣,半晌,又笑了。「別發出這種感歎好嗎?真不像你,而且我本來就很成熟好嗎?」

  比你這個笨蛋成熟多了。

  她戲謔的眼神,似是透露著這言下之意。

  他胸口擰得發痛。「不對,你以前……很小的,明明就是個小孩子。」小到當他抱著纖細的她,會覺得自己像頭兇惡的猛獸。

  她一直……那麼小,那麼年幼可愛,是什麼時候長大的?究竟從什麼時候,她從少女轉化成女人,他錯過了那關鍵時刻嗎?

  「你變漂亮了。」他癡癡地低語。

  她聽著,嗤聲一笑,好不容易乾涸的眸又氳開濛濛水霧。「你知道嗎?我等你這句話,等得超過十年了。」

  他蹙眉,聽出她話裡蘊著濃濃的自嘲之意。

  「我從很久以前,就在等你說這句話。」她低眉斂眸,翹密的羽睫安靜地彎伏,也不知是否為了掩飾羞澀。

  他痛楚地望她,胸臆堵著什麼,幾乎撐破。

  「我已經沒有遺憾了。」彷彿過了百年之後,她忽地打破沉寂,歡樂地宣佈。

  而他看著她笑吟吟的表情,心更痛。

  他大概……是個無情的人吧!

  田野神智一凜,收回迷濛的思緒,抬眸看天,夕色已染開,轉眼又到黃昏。

  結果靈感還是不來啊……

  他澀澀地苦笑,起身收拾行囊,在夕暮時刻,走過涼意颯颯的街頭,回到暫居的公寓。

  公寓是兩房一廳的格局,他將其中一間房作為工作室,擺滿了各式作品,近來他受到影響,除了採用金屬及玻璃材質外,也大量使用天然木材做為創作原料。

  他走進廚房,亮了燈,為自己烹調簡單的晚餐,芬蘭鄰近北極圈,農產稀少,他厭倦了風味一成不變的料理,寧願自己做菜。

  可惜他在製作工藝方面手很巧,在料理方面就完全不行了,大多是下面下水餃吃,曾經有次嘗試做日式煎蛋,下場是廚房凌亂得像戰場,還燒壞了兩隻鍋子。

  這事告訴心心,肯定會被她嘲笑一頓吧?

  但他並沒告訴她,事實上,從他離開台灣後,兩人便斷了音信。他寫過e-mail給她,她卻不回,他想她是刻意躲著他。

  也該這樣的,畢竟兩人分別那一夜,是有幾分尷尬。

  煮好泡麵後,田野懶得裝碗,連鍋端進客廳,拿起一雙筷子,就這麼吃了。泡麵裡加了蛋、豬肉片跟冷凍蔬菜,勉強算顧及營養。

  隨便打發晚餐,他為自己斟了一杯加冰威士忌,一面啜飲,一面站在CD架前挑選CD。

  架子最上方一格,嵌的就是他前未婚妻留下的鋼琴cD。他猶豫地流連片刻,還是略過了,取下另一片新買的芬蘭當地樂團的專輯,放進音響。

  其實他並不怎麼喜歡聽鋼琴,比起那如水晶般清澈的琴音,他寧願聽更激情一些的重金屬音樂,尤其在特別靜謐的異鄉夜晚,他更需要強烈的聲響驅走寂寞。

  前未婚妻彈的鋼琴,只會令他更寂寞。

  他知道自己對不起她,尤其來到北歐後,他發現自己竟然很少想起她,她的形影,在他回憶裡逐漸褪色。

  工作跟我,到底哪個比較重要?

  她曾經如是問過他,而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他忘了,只記得無奈。

  他無奈,不是因為覺得她無理取鬧,而是如今方恍然驚覺,自己無法愛她比創作多,在專注工作的時候,他可以完全忘卻她的存在。

  他不是一個好情人,絕對不是……

  音響唱完一首曲子,暫停數秒,此時,一串清脆的鈴音適巧落下,穿破靜夜。

  田野左顧右盼,在沙發上找到手機,接起電話。

  「喂,是田野嗎?」聲音很不清楚,像是穿過太遙遠的國際線路,遺落了某些重要的粒子。

  「我是,請問是哪位?」他按下音響暫停鍵。

  「我是……心心她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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