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心翻了個白眼。「誰能一天十一一個時辰都白巾覆面,我總要用餐、洗浴吧。」
對喔!」強盜頭腦袋點了兩下,突然大叫:「你是醫神,太好了,最近寨裡不知怎麼回事,幾個兄弟先是發燒、嘔吐、失眠,接著全身就起了紅疹,第一個發病的兄弟那紅疹昨兒個又轉成膿皰,現在都燒得不省人事了,也不知道……」
秦可心呆了,隱約間,齊皓注意到她的手在發抖。
「怎麼了,可心?」
「痘……痘瘡……」她結結巴巴。
認識這麼久,他還沒見過她如此失態,心頭也是一驚。「你說清楚點,什麼瘡?」
她閉上眼,吸氣、吐氣,好半晌,鳳目圓瞪,直視強盜頭。「你聽著,從現在開始,寨裡的人不准再下山,那些患病的人也要隔離,不許再彼此接觸,聽見沒有?」
「可心,你這是怎麼了?」齊皓拉拉她的手。她看著他,癡癡地,兩行淚就流下來了。「齊皓,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發生什麼事啦?好端端的,你怎哭了?」
「我不該好玩的,更不該拉你一起上山,他們那極可能是痘瘡,疫症的一種,我也治不了了。」
他腦袋也是轟地一陣響。痘瘡,他怎會不知道?
大齊立國二十六年,淮南爆發疫症,患者起初是發燒、嘔吐,三、五日後便起紅疹,接著轉為膿皰疹。那場瘟疫令淮南十萬百姓十去其九,僥倖活下來的,身上和臉上也會留下密密麻麻的痘疤。
那一疫讓大齊國力大傷,險些釀成巨變。
想不到,事隔兩百餘年,那疫症又來了。
他覺得身體一直在變冷,心不停、不停地往那幽深的黃泉處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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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名醫者,面對像痘瘡這樣強烈、恐怖的疫症,秦可心責無旁貸。她必須留下來,哪怕只是做到制止疫症的傳播,也是好的。
她明令山寨中人,不論男女老少,一個也不准再下山。萬一疫症控制不住,哪怕得放火燒山,與疫症共亡,她也在所不惜。
但人總有私心,她無法讓齊皓陪她赴死,便暗地裡勸他。
「你走吧!你才上山,又沒有接觸過病人,應該沒有受到感染,現在離去還來得及。」
他看著她,拉起她一縷烏髮,黑亮柔軟,像上好的綢緞。
他湊近深嗅,一股幽香鑽入鼻間,是綠草的清新、臘梅的冷冽,還混著藥物的香氣,既魅惑,又惹人心憐。
他是知她的,平凡的外表下藏著高潔的靈魂。遊走四方義診的女醫神,絕對不會為自己活命而拋棄病患不管。
她已經有了犧牲的準備,那他呢?
身為一國之君,他沒有為這個國家付出一點貢獻,難道還要在這緊要關口,捨去大齊的百姓不顧?
況且,在這些不知明日在何方的人群中,還有一個是他擺在心上,發誓要守護一生的至愛。
讓他棄她獨自偷生,與挖了他的心何異?
人若無心,雖生猶死。
「疫症這種東西,沒到最後關頭,誰知感染了沒?我記得兩百多年前,痘瘡是由淮南一座叫填花鎮的地方流傳開來的,開始出現死人的時候,填花鎮民驚慌四散,朝廷則下令各府縣州道,小心安置難民。誰知道這個命令卻讓疫症傳播開來,短短三個月,以填花鎮為中心,方圓百里幾成死域。此後朝廷嚴令,一旦發現痘瘡,徹底隔離,再不准百姓四處遊走,以防疫症擴散。你說,這時候我還能走哪兒去?」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呢?」她清楚這種念頭很自私,但她只想保全他。
「萬一我在山下發了病,怎麼辦?」
「不會的,你才上山不到一個時辰,沒那麼容易感染。」
「倘使我就是倒楣,已受感染又如何?」
她氣得淚水直淌,洗濯得那張雪白嬌顏更顯憔悴。
「你這人怎麼這樣?你你你——你就不能往好處想嗎?」
「往好的想啊……」他薄唇兒抿起,一彎笑弧像春雨那麼溫柔。「要不咱們就在這兒成親吧!人多、喜氣也夠,若有萬一,咱們夫妻生死不離,也是美事一樁。」
她拉著他的衣襟,哭得唏哩嘩啦。「你這傻子、呆子,待這兒和我……有什麼好的?你別忘了,你還是個皇帝,宮裡還有大把事等著你,你若不幸,這國家你都不惦念嗎?」
「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聽人說我傻,真是新鮮了。」拍著她的肩,他想笑,偏偏沉吟半晌,出口的卻是一記長歎。「可心,我出宮都多久了,這點事還看不透,枉我一雙『毒眼』之稱。」
她身子一僵。「你什麼意思?」
他定定地看著她。「你綁我出宮,就沒打算讓我回去,不是嗎?」
「我……」她低頭,目光閃躲著他。
他的聲音很輕,卻又很沉,一字一字飄過她心頭,便在上面撞一下,擊得她渾身發軟,柔嫩的唇咬出了血痕。
「這應該是個很縝密的計劃,從買通宮中的禁衛,避開李相手中的密探,再由你綁我出皇宮。若我沒有猜錯,我前腳一走,後頭便有人易容成我的模樣,坐上帝位,替代了我的身份。也因此我離開皇宮數月,京城未起風波,朝政依然進行。現下,我就算想回去,大概也沒人會相信我的身份了。」
「齊皓……」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猜到這一切,但她內心非常愧疚。
「你不需難過,其實我很高興你帶我出皇宮,讓我看到什麼是真正的民間生活,也令我再次確認,我不適合做皇帝。」撫著她柔細的發,感受她的體溫,他的心無比滿足,並沒有絲毫缺憾。「我生在商門,天生就是個生意人,我一雙眼能察言觀色、辨古識今,但我沒有大局觀,這是誰也否認不了的事實。」
所以,他才會同意李友合重農抑商的提案,弄到最後卻變禁商,把偌大一個國家搞得民不聊生。
他甚至慶幸她阻止他繼續造孽,否則百年後,他不知如何下黃泉面見齊家列祖列宗。
「人盡其才,至今我才真正瞭解這句話的意思。」他捧起她的臉,輕輕吻去那殘餘的淚痕。「我現在只有一事不解,是誰有恁大本事,能夠瞞過朝廷百官,發起如此大的行動?」
她靠著他的胸瞠,良久,輕聲說著:「是你大哥齊爭,我大師兄步驚雲、二師姊諸笑夢,大師嫂齊瑄。」
他越聽,兩隻眼睛越瞪越大。 「我……我有大哥……步統領和瑄兒……他們還活著……」
「齊大哥一直都在宮裡,不過他化身成一個太監,暗地裡統合內廷和外廷全部勢力,甚至齊國最強的五大兵團如今也在他的掌握中。
「那他幹麼不出面?」害他做皇帝做得如此辛苦,這大哥真是混帳。
「齊大哥他不想做皇帝嘛!他真正想做的是統領千軍萬馬、縱橫沙場的大將軍,所以他先是幫助大師嫂坐穩帝位,可惜李友合和周鵬總是無法接受大師嫂是女子的事實,百般刁難,弄得大師嫂也失了為君的興趣,決定與大師兄浪跡天涯。後來齊大哥想,沒了大師嫂,還有你,你做皇帝,他為你打江山也一樣,誰知你一味寵信李友合與周鵬,任憑齊大哥怎麼暗示你,你總不信,後來齊大哥生氣了,才有了控制禁軍、讓我進宮綁架你的計劃。」
「曾經規勸於我的太監……可是管信局的小豆子?」齊皓記得那傢伙,總是翻出一堆齊瑄寫的治國策放他書案上,問他哪裡來的,他卻不答。曾經,齊皓還以為他是個啞巴呢!
如果那種行為就叫規勸的話,找個機會,他非得跟這個哥哥幹上一架不可。
「你怎麼知道?」
「猜的。」突然知道自己不是孑然一身,還有親人,讓他一陣無力,又有些開心。「剛才你還提到步統領和瑄兒,他們不是死在雲夢山的怪物手中了?」
「雲夢山才沒有怪物,那是我們師兄妹三人的師門所在,最是安全不過。大師兄和大師嫂在那裡出意外,正是周鵬帶兵伏擊所致。我得到消息回山,聽大師嫂親口說的,周鵬帶領一眾親衛,連破城弩都用上了,這才重傷了大師兄。齊皓……」她拉著他的衣襟。「李友合和周鵬真的不是好人,他們謀刺皇族,早該處死。」
齊皓腦海裡浮現兩張佈滿皺紋、白髮蒼蒼的瞼。他知道李友合迂腐,但念其一片忠心,又是真正學富五車的分上,不曾管束於他,只是相勸。
他想,李友合一介狀元,熟讀四書五經,一肚子學問,就算想法下符現實,也不至於差到哪兒去。
至於周鵬,他勇猛過人,行軍打仗,從不畏怯,雖謀略稍差,仗仗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不失為猛將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