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小青邁開腳步,原本是要往門口狂奔的,但尤威猛不屑的神情阻止了她。
「喂,你這種表情很沒禮貌。」她雙手叉腰,眼露凶光,很想給他好看。
「我經常被她們用言語性騷擾,為什麼不能擺臭臉?」他瞪回去。
「拜託,幹麼這麼小氣巴拉!你長得這麼有男人味、體格又如此雄壯威武,讓人吃點豆腐有什麼關係?」男人聽到這種話,應該會很得意才對。
「你的意思是,你的腮幫子看起來很好捏,所以不認識的人也可以捏上幾把?」尤威猛反問。
「男生和女生不一樣。」她撫著腮幫子,第一次知道原來它們看起來很好捏。
「都是人,沒什麼不同。」他說。
安娜和露露看著他們倆在竊竊私語,兩人便趴在門口木製柵欄上格格亂笑了起來。
「小青,你之前打電話跟我說你住在這裡時,我還以為你開玩笑咧。沒想到你動作這麼快,已經和『威猛先生』變成了好朋友。」安娜說道。
「威猛先生?」龔小青馬上看向尤威猛,自衛地說道:「我可沒告訴她們你的名字。」
「你瞧瞧他那副體格,不覺得『威猛先生』這個名字很適合他嗎?」露露吹了聲口哨。
尤威猛抿緊唇,掃去一個嚴厲的道德譴責目光。
安娜和露露察覺到他的不友善,兩人站直身子,不自在地低下頭。
龔小青忍住踢他一腳的衝動,狠瞪他一眼後,走向門口。
「我們不用理會這個傢伙,他對女人都沒好臉色。我們可能要女扮男裝,他才會對我們感興趣啦!」她拍拍朋友們的肩膀,嘴角不以為然地一抿。
「你是說他是同志?」安娜和露露馬上吱吱喳喳地討論起來。
「他有這種潛力啦!一個大男人是花藝工作室的負責人,又愛做家事、做菜手藝一流,衣服穿搭有品味,搞不好內衣褲還要搭顏色……」
安娜和露露大聲狂笑出來。
「龔小青,你說什麼!」尤威猛殺氣騰騰地朝她逼近。
「我沒說。」龔小青為了躲開他的怒氣,故作不經意地抬起手錶一看。「媽啊,我要遲到了,你們快上車快上車!」
龔小青飛進駕駛座,兩個女人咚咚跳上後座,紅色發財車像救難消防車一樣往前狂奔。
尤威猛眉頭一皺,被她的開車速度嚇到臉色發白,衝到門口大喊道:「開慢一點!」
「你做人厚道一點!」龔小青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對他扮了個鬼臉。
「開車看前面!」尤威猛又吼了一聲,氣到頭頂差點冒煙。
「遵命,管家婆。」
尤威猛看著紅色發財車放慢車速消失在路角,緊擰濃眉這才慢慢放鬆下來。
她真的覺得他做人不厚道嗎?可是,他不是存心如此不友善的。
因為他經歷過一場至今都還會覺得難受的童年,早就強迫自己學會不去在乎太多。是故,在面對讓他想交心的人時,他的戒心便會不自覺地出現,想保護自己。
所以,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和龔小青對嗆……
或者,他是吧。
因為他想引起她的注意。
「我警告你,你太在乎她了,她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妻了,要我在你額頭上貼字條嗎?」尤威猛對自己說道。
他深吸了一口小白花檀香氣息,轉身走回屋內,決定唯有工作才是生命中最要緊之事。
其他任何會干擾他思緒、所有他無法掌控的事情,全都閃到一邊吧!
第3章(1)
晚上八點,尤威猛結束兩場勘景工作、開完一場企業宴會、一場婚宴的討論會,拿著一疊他想在服裝秀上用到的花器資料回到家。
他沐浴完畢,依慣例走到客廳,挑了張STAN GATZ與JOAO GILBERTO的CD,按下音樂開關,感覺音響裡正揮灑出巴西的陽光。
他關上拉門,瞄了一眼她的房間。
燈是亮著的,不知道她是幾點回來的?吃過晚餐了沒?
但,這關他什麼事?
自從上個星期清晨,兩人在庭園裡對嗆,而他發現自己對她有點動心之後,他就嚴格規定自己一天不准跟她見面超過十分鐘。
尤威猛大步走到酒櫃前,挑了一瓶香檳,為自己慶祝。
花藝工作室的行程已經排到年底,歷年的盈餘早已讓他在前年向乾媽買下這棟佔地一百餘坪的房子外加市區的一間花店。
有時他想,他應該感激他的爸媽。畢竟當初若不是他們遺棄了他,他就不會一輩子都背負著危機感,也不會有今日的成就。
但是,沒有人會慶幸自己被遺棄吧。
尤威猛看著這一處依照他心意佈置的空間,每個角落都有屬於它們的盆栽——從白色瓷盆裡的虎尾蘭到木製佛手上頭的蝴蝶蘭。
他用心照顧植物,因為它們總會毫無保留地回報給他最絢爛的美麗。
然而,看著它們的欣欣向榮,他有時候卻覺得自己才是最需要被灌溉的那一盆。
「夠了,再想下去就是自憐自艾了。以一個沒有資源的鄉下孩子而言,你已經很有成就了。」
啵!尤威猛打開香檳,一股芳香氣味撲上鼻尖,那是慶賀的味道。
「敬你——這是你努力的成果。」他舉杯就唇,喝了一大口。
他閉上雙眼,聆聽著CD裡像和煦陽光的歌聲唱出(The Girl From Ipanema),心情也隨著曲中隨興的薩克斯風演奏而搖擺起來。
「啊——堂堂五尺以上,我是男子漢……」(注一)
那卡西電子音樂突然劃破客廳的平靜,一個充滿江湖味的男聲正賣力地轉著音。
「咳咳咳……」一口香檳嗆入尤威猛鼻子裡,他抓起紙巾摀住口鼻。
他猛咳出聲,氣到連手裡香檳杯都沒放下就衝出客廳。
「男子漢——啊——有什麼通好計較——」
龔小青的歌聲瞬間蓋過男主唱,聲嘶力竭地朝著尤威猛迎面撲來。
尤威猛腳步踉蹌了一下,不小心絆到門檻,整個人差點跌倒,幸好香檳酒杯握得還算穩當。
「有什麼通好怨歎!」龔小青大聲地唱出ending。
尤威猛臉上三條線,嘴角抽搐地扶著牆壁起身。
他全身充滿鬥志,感覺自己真的像個男子漢,馬上要去鏟奸除惡,逮住那個膽敢破壞他住處優雅氣氛的兇手。
他大步往前走,腳步咚咚咚像雷聲大作。
「感謝大家的支持,接下來為大家演唱一首『可愛的馬』!」龔小青說道。
什麼!這個女人居然破壞約定,未經允許帶客人回家?
「龔小青,你給我開門!」尤威猛用力拍打著門。
「作陣也已經五年,今日也著愛分開。手摸著心愛的馬呦,不覺珠淚滴。啊——啊——」(注二)龔小青的歌聲出現在門邊,馬上換了一句歌詞。「歡迎貴賓迅猛龍大駕光臨!」
「你憑什麼帶人……」
尤威猛越過她,走進房間——
房間裡除了一張亂到嚇人的和室桌之外,只有拿著礦泉水瓶當麥克風的龔小青。
「你把人藏在哪裡?」他眼神兇惡地瞪著她。
「沒有別人啊。」龔小青瞄他一眼,搖頭晃腦地說道:「你不知道獨生女都很會玩自言自語的遊戲喔?」
他尷尬了一會兒,馬上又板起臉說道:「你很吵……」
龔小青大掌往他肩膀上一拍。「來來來,一起喝酒、唱歌。」
「你喝酒!」他看著她粉紅小臉,指控地說道。
「嘿,你手裡還不是拿著酒杯。」龔小青奪過他的酒杯,嗅了幾下。「香檳聞起來好甜,男人喝這種東西會不會太娘了?」
「我這是餐後小酌。」他搶回酒杯,一飲而盡。
「我也是小酌啊。」龔小青拉住他的手,一起走到和室桌前。
尤威猛不知道自己幹麼要讓她拉著,還居然鬼迷心竅地跟她坐了下來。
「是真漢子就該喝『白干』!」龔小青在木板前屈起一腳,把厚重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放。
「喝什麼喝!你沒忘記自己半個月前才鬧腸胃炎吧!你以為你身體是鐵打的……」尤威猛劈頭教訓到一半,突然傻了眼。
因為他突然發現——
龔小青「小姐」居然穿著一條印著海綿寶寶圖案的……
男生四角內褲。
「你……你……你幹麼穿著男生的四角內褲!」尤威猛轟地脹紅臉,嘴巴一張就咆哮出聲。
「男生的四角內褲當短褲穿,便宜又舒服啊!」她低頭看著那條快蓋住她一半大腿的短褲,不知道他在窮緊張什麼。「要不要我下次到市場,也幫你買幾條?一條一百塊,我跟陳媽媽很熟,一條可以算七十五……」
「你一個女孩子,沒事就隨便要幫男人買內褲,你懂不懂得什麼叫矜持!」尤威猛一拍桌子,上頭堆積如山的花生殼頓時山崩,垮到地上。
「喔喔……是你弄的,你要負責掃乾淨。」龔小青拿起魷魚乾,邊咬邊說。
「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你怎麼可以幫一個不熟的男人買內褲,你不怕別人把你當成隨便的女人嗎?」他大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