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哭什麼?」哎呀,怎麼忍不住發出聲音了。蘇小小很討厭自己的心軟。
「誰?」突然有人的聲音響起,身子一瑟縮的小胖子往樹根靠得更近,一副非常恐慌、膽小的模樣。
他猛地抬起頭,蘇小小嚇得從牆上摔下去。
「哎喲!我的屁股……我的骨頭快散了……」天哪,牆築那麼高幹什麼?想把人活活摔死呀!
「你……你是誰?」顯然十分害怕的胖小子臉色發白,他一直退一直退,像見到一百條毒蛇似的。
「我才要問你是誰呢!為什麼哭個不停?吵得我都不能好好休息。」大白天的嚇人,一點也不有趣。
「我是籐哥兒……」一想到他為什麼哭,小胖子豆大的眼淚又往下滴,哭得不能遏止。
「停,不許哭。」真是的,他不覺得噁心嗎?
被蘇小小很兇惡的一喝,籐哥兒的淚水被嚇住了。
「你臉上的血不擦一擦嗎?」有這麼笨的人嗎?一直讓血流個不止,和著鼻涕和眼淚……惡!快看不下去。
幹麼把自己搞得這般糟糕。
「擦了還會流。」他肩膀一聳一聳地,抽噎著道。
「你不會痛嗎?」實在沒辦法忍受他一臉噁心,蘇小小取出她剛學會刺繡時第一條繡成水鴨的帕子,幫他把臉上的髒污和血漬拭淨,再用乾淨的另一面帕面按住他的傷處。
令人意外地,除了胖了些,小胖子打理乾淨後的臉龐相當俊秀,可是左臉從鼻子向下被尖銳物劃破了口子,橫過半張臉到耳朵處。
下手之人有點狠,皮肉往外翻,他傷得不輕。
「痛。」
「那你為什麼不上藥?」遲了會留下醜陋的疤痕。
「我娘叫我滾,說我讓她看了很討厭。」她不理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叫他到別的地方去。
蘇小小問得很小聲,「你娘是後娘?」
「親娘。」他是娘親生的。
「咦!親娘?」她有沒有聽錯。
「我娘只是不喜歡我,她比較喜歡雲哥兒,雲哥兒是小我五歲的弟弟。」雲哥兒會撒嬌,很愛笑。
「再怎麼不喜歡你也要讓人幫你傷口上藥,你傷得很重耶!」哪有這樣做娘的,換成是她娘,早哭得淅瀝嘩啦了,一口心肝一口寶貝兒的抱著她輕哄。
籐哥兒眼眶又紅了,吸著鼻頭,「我娘不要我,她……嗚……不要讓祖母瞧見,她會生氣……」然後跟娘吵架,大聲罵娘,讓娘在下人面前沒面子。
「是你娘傷你的?」蘇小小指著他的臉。
「不是。」他用髒了的袖子擦淚。
「那是誰傷的?」在自個家裡也這麼危險,四處危機重重,真是不適合小孩子居住的環境。
「是英哥兒,他是我大哥,是姨娘生的,他說要跟我玩比劍,我們各自折了一根樹枝當劍,我……長得胖,玩一會兒就很喘,跑不過他,他的樹枝戳向我……」他喊不要玩了,英哥兒還是往他臉上戳。
小孩子受傷了,第一個找安慰的對象通常是娘親,捂著滿臉血的籐哥兒也不例外。
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跑向他娘親的正院,他痛得止不住淚,只想娘親抱抱他,為他止血,說兩句心疼的話,讓他受傷後有個撫慰。
可是正在替弟弟穿鞋的娘親背著他,口氣不快地叫他別來煩她,滾回祖母的院落,她忙得很,沒空理會他。
母親無情的拒絕,對才七、八歲的少年而言,心裡的傷比身體上的傷更痛。
娘親的喝聲一起,不知該何去何從的籐哥兒哭得眼睛都花了,只好跑到無人的樹底下捂嘴低泣,因為他怕被人聽見了。
娘親厭惡他,爹和他也不親近,每天在外忙著賺錢,一個月見上一面實屬平常,而唯一對他好的祖母身子骨不好,常常在生病,他不能加重她的病情。
家裡很大,下人很多,可是他卻很害怕,沒有一個人可以保護他,他們都不喜歡他。
「他大你幾歲?」姨娘生的,難怪了,嫡庶有別,庶長子嫉妒嫡子,存心要弄廢他也不奇怪。
「一……一歲。」他又想哭了,他的臉好痛。
聽到差一歲,又看他的體型,蘇小小有吐血的感覺,「他比你高,比你壯,比你胖?」
「英哥兒很瘦,他比我高半顆頭。」祖母喜歡他胖乎乎的樣子,一直叫他吃,說吃胖點才有福氣。
「那你還輸他,未免太沒用了,光用壓的你也能壓死他,你知不知道你體型上的優勢。」那身肥肉一壓,包管沒人敢再找他麻煩,一隻小胖腿一踩,都能讓人吐出昨天吃的菜了。
他脹紅臉,「我……我們說好了只比劍,不、不可以賴皮,我的力氣比他大。」
「所以說你是笨蛋,君子之風不是用在這裡,既然他都不怕你破相了,你還擔心他手斷腳殘嗎?比劍也能用手肘撞他胸口,這才兵不厭詐。」等等,她在幹什麼?居然在教小孩子打架的要領,她越活越回去了。
「我不是笨蛋。」吼完的籐哥兒一看見蘇小小鄙夷的神色,不自覺地瑟縮他的胖身體,面色悻悻的,吶吶地道:「真的能用手肘撞英哥兒的胸口嗎?要怎麼撞?」
見他還不算太笨,懂得虛心求教,蘇小小將她學過的防身術傳授他一招。「這樣頂,懂不懂?用手肘的力量借力使力,而且你又胖,直接把人撞出去都成。」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她不是暴力狂,而是做功德,總不能老讓善良的孩子吃虧,心性太直得稍微掰彎些。
只是這時的蘇小小不知道,她這一教,教出無窮後患,日後商場上多了一位心狠如狼,狡詐似狐的大奸商。
「啊,不行!你的傷口還在流血,一定要上藥才行。」雖然血流量變少了,可是仍微量地汨汨流出。
「我沒有藥……」籐哥兒聲音很小,低如蚊蚋。
看他一副被欺負得很慘又可憐兮兮的樣子,蘇小小想到她以前養的一隻小白貓,她撿它時,它被雨淋得濕答答的,露出骨瘦如柴的小身軀,兩眼委屈的盯著她喵喵叫,好像她是它的貓媽媽,正尋求她的溫暖。
「算了,算我做件好事好了,我那裡正好有一瓶止血化淤的藥粉,我去拿……哇!這麼高,我怎麼回去?」回頭一抬,蘇小小這才發現兩家的圍牆築得很高,她沒摔死或是扭傷足踝真是幸運。
「杏樹下那顆太湖石後頭有個狗洞,我以前常在那裡鑽來鑽去。」後來他變胖了,鑽不過去,會卡住。
「狗洞?」讓她鑽……看看牆的高度,再瞧瞧自個的個頭,臉色有些不甘的蘇小小為不得不的形勢低頭。
「你自己按緊,不要鬆開,我一會就回來……」咦,誰拉住她?
「你要走了?」籐哥兒肥滋滋的手拉住她海棠色石榴裙,面上露出要被丟棄的表情,眼神好無助。
長期被親生父母忽視,又找不到同輩的傾訴對象,身為嫡子卻享受不到出身所帶來的優越之處,長年遭受庶子的打壓及下人們的漠視,內心卑微的胖小子極渴望別人的關懷。
即使只是一絲絲、一縷縷,他也猶如在沙漠中行走的渴水旅人,只要有那麼一口水都想緊緊地霸住,不讓那水從手中流逝。
那是救命的水源。
對於籐哥兒而言,蘇小小的出現無異是生命中的那口水,在他極度恐慌、缺乏關注的時候來到身邊,他感覺到溫暖,有人關心,便不自覺地產生依賴,捨不得她離開。
「我要回家拿藥,不然怎麼替你上藥?」她拉了拉裙子,拉不回來便惡狠狠地瞪他。
「你會很快就回來嗎?」他胖胖的圓臉很不安。
她重重的點頭,「當然,總不能看你流血流到死。」
「不騙人?」他好喜歡跟她說話,她好凶,但人很好。
「騙你有銀子撿嗎?」沒安全感的孩子。
他一點點地把手放開,「那你要趕快回來,我等你。」
而「我等你」這句話,成了他們日後常用的親暱密語。
「好啦!你乖乖地等著,我很快就回來。」她揮了揮手,朝靠牆的太湖石走去,在牆與石頭間真有個能容四、五歲孩子通過的小洞口,底下都長滿了青草,不過草長蓋住了沙礫,洞口沒有很髒。
看了一眼狗洞,蘇小小嫌棄了一下,她彎下腰,將小小的身子往牆的另一端鑽。
用帕子捂著臉的籐哥兒則站在牆根,淚眼濛濛的看著她一點一點的擠出牆面,終至消失。
望著空空的狗洞,他的心也像空落了一角,心裡很空,似乎剛裝滿的暖意又丟失了,既孤單又失落。
而另一端的蘇小小鑽出狗洞,從容不迫的拍拍衣裙上的草屑,她想幫人真是一件苦差事。
驀地,一雙繡著蘭草的粉色緞面花鞋映入眼中,她僵了一下,輕吐粉舌,笑靨如花的抬起頭,輕輕喊了一聲,「娘。」
淡淡的玉蘭香氣伴著一聲無可奈何的寵溺迎面而來,「野到隔壁去了,我們家小小到處都交得到朋友。」